丫丫传记

林木小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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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至11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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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黑走到家时还是守候在门前的邻家老姐打着手电为她照的路:“都这么晚了,今夜就在我家里歇一宿吧,下午的事我都见到了。”“不了,今天这事我得好好想想。”“夜深了,别再费那脑筋了。”

娅琴无力地摇晃着脑袋,“瞧你这气色,一定还饿着肚子吧,我这就去给你下碗热面就来。”见她打开门锁,老大姐才一踮一踮地往家走去。

娅琴在拉亮电灯的那一刻一掸眼就知道房间被人翻过,她简单的认为这是保卫部门的人使用了万能钥匙,根本没往孙儿也有这里的钥匙方面去想,也没有反刍工作人员最后对她说的那段荒诞无稽的话,余下的唯有后怕。

喷喷香淋了麻油的热面端到了她的面前,“你看,”娅琴似是在和老同事说话那样指着那张通知书说:“这个学习班会不会是变着法子让我去坐牢?”老姐把筷子用力塞在娅琴的手里就说:“糊涂了不是?哪有坐牢还让人自己去的,快别再想这些个啦,把这汤面吃了睡个好觉明儿再说。”“哦,”娅琴仍像是似醒非醒的说:“凭什么要我去乡下学习!”老大姐打了个哈欠劝导着:“想不通的事多了去了,到了明儿就想通了,今天的事也不知你家孙子知不知道,兴许他能想出个好办法来”说完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提到孙子,娅琴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紧跟着老姐也打了个哈欠就说:“这事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老姐姐,这么晚了还让你……”老大姐拍拍心口说:“不是这里放不下嘛。”“好好,我这就吃,吃完了就睡。”在这别样的时刻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算好了。老大姐说了声:“这就对了”的同时也没忘记先前的叮嘱:“别再让我放心不下。”

娅琴吃完面条就马马虎虎的洗洗就熄灯躺在床上思索着明日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祸端,困意已被恐惧驱散。

当窗外的光亮完全消失时,两行热泪这才禁不住地夺眶而出。

天还没大亮,娅琴就蹑手蹑脚地将写好的字条塞进了老姐家的门缝,带上长久打算的一包衣物赶早乘坐农公班车去往位于南郊的东方红公社。

报到以后就被安排住进了一间破的不能再破的泥墙草顶的屋子里,进了如此恶劣的小天地,紧绷的神经却没了想象中的那么悲切,反倒让她的紧张神经得到了松弛、打开了她久闭孤寂的心扉。

在三言两语的初识中,她认出一位原先在妇联时期的陌生同事,她已经憔悴到了几乎认不出来的地步。

到了集中学习的大礼堂时更是让她燃起了一股乐不可支的兴奋:来此反省的一大帮人群中至少有十分之一是她经常想见而又见不到的人。一时的激动也让她口无遮拦地说脱了嘴:“这里活生生就是一个小政府。”他(她)们立刻警觉地朝四下里张望一下就压低调门带有警告、诙谐地双重意味对她说:“嘘,莫须有可没有木须肉那个好味道哇。”“被他们抓着把柄再想清洗就不是件容易事喽。”“那帮不学无术的疯狗们到处咬人,只要我们老老实实的装傻学习,腰杆子也不会比谁软。”娅琴当即就做出了一个知错就改地动作。当她说出自己因何而来这里的缘故时,有人立刻就摇头苦笑道:“来到这里的人,身上都背有五花八门的罪名,那帮人嘴大呀,胡乱扣个帽子、捏造个罪名的还津津乐道,拿它还能有什么法子。”

娅琴初来这里就领略了这份清忂无奈与囹吾之下以苦作乐的内心自信。“嘭”的一声,一张严肃的面孔狠狠地把笔记本丢在了破旧的桌面上,崭新的一天例行训话就这么开始了。

每天的集体训话和下到田地里除草干活已不算什么,单独谈话和软硬兼施、带有诱惑性的逼问以及相互揭发才算是人间炼狱。

受到这般精神折磨后的娅琴也和其他人一样,尽管每星期还有一天放风的反思日,人们也宁愿呆在这里哪也不想去,起码一日三餐不用再掏自己的口袋,虽然只有粗面馍馍外加几根咸萝卜干,能省则省,留下来还能作为回返时的路费。久而久之,娅琴发现了一个有规律的现象:甭管咬没咬人,在近几个月里有进来的,也有出去的;还有就是认识她的老熟人也在她面前夸奖起她孙儿的话好像也开始多了起来,对此,在每天各自反省的那段时间里她还是能够证明自己后代做出那种对不起他人的事,至于这里的人都说他好,好在哪里?这就让她百思不解了。

尽管环境恶劣,背地里偶尔也会有不同的声音敢冒出一些来,比如:‘比起那些知识分子,我们还算是幸运的’、‘官错漫长路,民错即躺下’、‘总理都瘦成那样,我们吃点粗粮又算个什么’等。

最为有趣的一次是,监管大伙的那位农民可能是闹肚子,没过一会就会急匆匆去趟茅房,这样就给了这群安分守己的过来人创造了一个间歇性的放纵机会,也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说:“就他那个熊样子也配管教我们。”“嘘,小声点,”平时极少说话还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那位文化人就说:“‘红楼梦’里不是有句‘无能者无忧愁’嘛,他怎就不能管我们呐。”“干脆你就承认读书无用不就得了啦。”于是七论八议的小话题也就跟着凭兴而起,这时有一位从新马桥干校转到这里的中年妇女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不屑一顾地说:“他这还算是好的,我在北方改造时,管教我们的是一个整天牵着一只老母猴的白痴。”无谓的笑声间隙起伏,她又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瞧他那脏兮兮的熊样白天还像个人,到了晚上还得和母猴一起钻进用秸秆搭成的窝棚,除了风和沙,就是人和猴的那个混音。”哗然的哄然大笑也引来了还没有系好裤绳的监管发出的厉声斥责:“我看你们哪一位想蹲黑屋!”

在坐的哪一位阅历不比他丰富?朗读‘语录’的声音又重塑了此起彼伏。

能让娅琴骨鲠在喉的还是为数不算少的人在私下里说话说到兴致时都会拐弯抹角夸上几句她孙子的那些恭维话,虽然听起来顺耳,就是觉得哪儿有些个不对味儿,对此,她还变着法子精心编制了一些探词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然来,也就理所当然地沾沾自喜、自然而然跟着就重新占了上风,并且小有自信地说:“他会成为人民的好公仆。”可想而知地回敬强颜会是怎样一种苦笑不均。

也许是新时局带来了政策赦免,也许是榨不出‘秘’汁的原故,改造学习接近八个月时,她和十几名‘没有问题’的学员被准予离开这里,回家继续反省: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坚持‘要搞马克思主义,不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的道理。

回到家中的娅琴首当其冲要做的事已经不是去相关部门讨要公平说法,而是急于要把孙儿的婚事先行解决掉,她害怕了夜长梦多,对错与否的混乱产生也在不断地生长,尤其是邻家老姐把她临走时塞在门缝里的嘱托字条交还到手中时说的那句话:“你家孙儿一直没有回来过。”

心不静之下搞了几天卫生,越发让她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去徐家先把这门亲事早早给定下来再说,这样的盘算现在是时候了,她要给孙儿一个惊喜,她要让孙儿在而立之前稳步前行!

巧事成双,老姐又为安排人的事对她说:“妹子呀,我一个不常走动的旧交听说我伢的事也想托你想想办法,他一个人拖着两个伢也是怪可怜见的。”“不是身边只允许留一个人吗?”“是啊,他家大丫头从小得了麻痹症,是个残废。”“哦,我正好要去他那里,这话我一准带到。”“太谢谢你了,我就知道你们都是菩萨心肠的。”娅琴笑着说:“不说这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老太太随后就笑呵呵地送来了一篮子干菜说:“这个不重,也是他们家的一点意思,劳烦你受累了。”

久未见到未来亲家的徐厂长一见到赵娅琴的临门别提他高兴成什么样儿了,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嘴里还忙不迭地报出好消息:“这下好了,我家芹儿上月毕业又被派往大上海进修,说回来直接就去轻工局工作啦。”

“真有出息,她什么时候回来?”娅琴只关心这一点。

“快了,拢共就两月。”“这孩子真有出息”她若有所思的重复了刚刚才说过的话。老徐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在把茶水放到她面前的同时就急不可耐的向她宣告了格外秘密:“你就放心好了,女儿既然已经同意了就不会再说什么,等她回来就把俩人的事给办了。”

娅琴真的高兴起来:“我正为他俩的事来找你定个音呢!”释怀的笑声过后,老徐一连串来了三个轻松的‘了’:“这不,卫星上天了,野心家也自陨了,也该轮到我当个爷爷享享清福了。”

不言而喻地认同岂能不引来前所未有的开怀畅笑?“是啊是啊,”娅琴擦着眼角说:“这样的清福你早就就该享啦。”无阻的交流很快就让他俩将年轻人的大婚日子商定在了来年的二月二十三日,这一天正是农历二月二,也是传说中的大好吉日——龙抬头。

出于对不争事实的历史缘故,两位老人合意将彩琴的房间设为临时新房,一应布置、打点所需费用娅琴均以手势阻止了老徐的好意,承揽了全部。

满心欢喜的赵娅琴直到临走时才想起了邻家老姐的交代,她一拍脑袋定住神就说:“哎呀,差点给忘了,”老徐也是止住了刚要出口的客套话,一歪脑袋就进入了等待。她赶紧接上说:“上回你帮我那邻居办的事,这回她又托我捎口信问你能不能再帮她一次忙。”

老徐随即就问道:“她家还能有这样的事?”“不是她家,说是她少有的一个远房亲戚托她的,说起来也是怪可怜见的。”

“哎呀,”老徐顿时就面带难色的犹豫道:“这个……,唉!上回就想对你说,可没好意思说出口,”“怎么了?”娅琴见他吞吞吐吐的说话也犯起了疑窦。

“就说上回安排她孩子的那档子事还是我求你家海波才给办下来的。”“厂里厂外的,谁不说你是个有名望的大好人,怎么说还要求他才能给办呢?”“嗨,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我早就靠边站了,再说这事也都归了街道上管了。”

停滞中的娅琴好半天才说:“我怎么没听海波提起过这些?!”“他…,他许是不想在你面前显摆吧,”然后就一挥手臂说:“刚才你还说到好人,现今的好人有几个不是兜着一肚子苦水的?”见他还有继续往下说的样子,娅琴就接过他的话,带有安慰的意思说道:“我这就去街道找他,顺便问问你受到的委屈。”“不不,”厂长连忙摆着手说:“现在去街道已经找不到他了,自你上回来这里没多久,他就调到市宣传部上班了,”说到这里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立即反问起娅琴来:“我说,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突然被问住的娅琴显然是坚守不下去的:“我……,实不相瞒,我才从农场回来。”“嗨,这不结了,我说怎么听着不是个味儿,看来这世道还是手狠一点方为豪杰啊。”“你的意思是说……?”“比如你家娃儿就不错,他非常识时务,生来心软再没个手段难说今后不会重蹈你我的覆辙。”“这又是怎么个说法?”“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嘛,来来来,今天我俩不说这些了,我这里有他的新号码。”

愤愤不平还挂在脸上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本,把一串五位数加两位数的分机号抄写在一个废纸头上说:“收好这个,否则你连门都进不去。”

娅琴接过纸头表情有些凝重的问了一句:“我咋就觉得你话中的意思像是说海波的升迁和他的不择手段有很大关系?”

徐厂长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娅琴非常熟悉地动作还不得不往下说:“哎呀,都像你我这样的认真,到头来还不是照样被别人……”他再一次欲言又止。

这么一来,娅琴反而平静地又追加一问:“孙儿他没有做出格的事吧。”老厂长略微将头低下,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一介平民:“说出来你也不要责备他,反正他接触过的人都和我一样,现在想来反倒觉得他是对的。”

二人各守其心,静默了好有一会,娅琴没再提出新的疑问,只是频频点了点头后才说:“不知以后你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喜欢他。”老徐重新与她对视着,说出来的话也回归到了他既定的风格:“会的,他本质不错,没有血气的男儿更会让我放心不下。”

“好!那我现在就去找他。”说完便摇动着玲珑的手掌替代了告辞的语言,即使缓也是匆的离他而去,这是她在任何一种场合下都不曾有过的状态。

乱纷纷、一会儿如团麻、一会儿又如平镜地相互叠加搅扰得她断不了濡耳的是与非是,直到与孙儿见到面的时候方才令她的寒噤思绪平复下来。才说没多一会无关紧要的话,海波就现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娅琴固有的警觉神经随之就重新绷紧:私藏枪支这么大的罪名难道组织上就没找他谈过?我被变相劳改那么长时间他竟然没回去过、见了面竟然还一声不问,难道他真如众人所说?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想到这里,‘他接触过的人都和我一样’的声音又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了:‘这孩子打小性格就内向,现如今会不会怨恨我把他带到了这里?不会的,不能这么胡思乱想,他的婚事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它…纸是包不住火的,真与假早晚都会露出端倪’。

她如同演员的心境那样,心里装着、脸上乐着硬是在这样的场合劝走了孙儿。

一路走,一路说话的祖孙二人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都不是一回事,这样的言不由衷恁是让做贼心虚的赵海波没能察觉出一丝半点的破绽来。

前脚踏进小院,娅琴就用别样的嗓音对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的一家老小招呼起来:“老姐姐福气着呢,一家子围坐在一起真真叫个其乐融融。”“哪来的福气,吃了饭闲着就都屈在这里,这点上,你和大孙子还没吃吧?”说着就要站起来,海波朝向他打着招呼的大大小小送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动作,充分彰显出了领导阶层的谦虚派头,娅琴同在这一刻也摇手阻止着老大姐:“快别起来,我和孙儿在饭店随便吃了点,他是个忙人,说会话就到了上班的点,那事我回头再说给你。”

进门以后,海波生生的说了句:“一家人到挺热情的。”“你总不归家,平时陪我说话的就指(她)他们了。”“等不忙时,能不常回来照顾您嘛。”“等结了婚就是再忙不喊你回来也得自动回来。”“奶奶又要说我了,”他就像陌生人那样给奶奶冲了一杯茶,东张西望了一下又说:“就是结婚起码也要有一间像样的房间吧。”

“奶奶不是交代过你嘛,先凑合凑合还怕以后没有像样的房子住?”他故作满脸狐疑的样子吹网欲满地朝下指了指反问道:“就这?”“不是这里,是小芹姑娘的闺房”她乐滋滋地拖了个长长的声调。“拉倒吧!那地方还没我现在住的地方宽敞。”“那感情好,这样不就更好了嘛。”海波这才懊恼刚才一不小心走漏了口风,那间单身宿舍可是到手不久可供他寻欢作乐的庇护之所。

“好什么好,”他急忙寻思着补救措施,采取了固若金汤的原始防御:“要是么说,那还不如活在虚无缥缈中,永远定格不了进取前的期待,过分的迁就等于把我从前的愿望全部毁了,等我把它变成现实那会,您就不会不信任我了,我和她的事还是等等再说吧。”“不行!你愿意等,人家小芹可不能再等,也不想想你俩现在都多大了!”“您怎么这……”他想发作但没有发作出来,也许是因为害怕奶奶揭露出他隐藏颇深的品行不端再带出后患才改缓语气说:“我总不能在单位的临时休息室里成家过日子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和你未来的老丈人都为你俩的今后安排好了,就连好日子也都给定下了。”“您和他都说了些什么?!”“咋地啦,你还急上眼啦?这么好的姑娘你上哪找去”瞧他那副模样娅琴一气把家乡话也给抖了出来。

海波也是起伏着胸脯有口说不出的咕哝了一声:“定在啥时候?”“二月二。”海波一听又急了:“什么?这不没多少日子了嘛,不行,绝对不行!”“不行也得行,这事容不得你!”这是祖孙二人头一回较上了劲。

海波‘哼’了一声过后就气鼓鼓地说:“这事我不和您争,反正我不同意,我要上班去了”说着转身就想走。“等等,你给我回来!”奶奶的命令还是起到了作用,停下脚步的他撩开袖口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就说:“已经一点二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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