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澈声音低缓地将今日岱陆城的几件大事简单地讲了一遍。越往后听，林轻岚原本平静的脸就变得越是沉穆。
把林家的一家上下全都接进宫去，是为了亲自安抚？
恐怕，是像囚禁甄氏一样，把相关人等全都紧紧地按在自己身边吧。
林轻岚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去见介衍一面。不论他是通过何种手段将这个消息传给安立帝的，他都需要更多的信息。
否则，即便介衍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把这个巨大的窟窿填上。
然而，东宫是什么地方……也是她能够来去自如的么？更何况如今安立帝还下了东宫的禁足令，要进去，只怕如同登天。
轻岚的眸子沉了下去。
“看你的样子，今晚是非见到介衍不可了，是吧？”百里澈轻声问道。
林轻岚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可以帮你这个忙，”百里澈望着林轻岚，果然，她的眼睛几乎瞬间亮了起来，百里澈接着道，“但作为条件，你也必须再答应我一件事。”
林轻岚几乎立刻道，“命都是你救的，再答应三件也无妨。”
百里澈摇了摇头，“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是说清楚。我前天晚上给你送水送食，答应次日接你出来，是因为你承诺，将来可以为我进行三次无偿的修补。昨日恰巧救下你的性命，只是一次意外罢了，且我也不是为了让你报恩，才救你。”
轻岚一怔，轻叹了一声，低头道，“我失言了，抱歉。”
“至于我今天带你进宫的条件，轻岚姑娘也请慎重考虑，我不想趁人之危。”百里澈轻声道，“是否要答应，全凭轻岚姑娘自己。”
林轻岚隐隐感到，在百里澈迂回的话术里，藏匿着不可知的危险。
“公子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从前说过的，”百里澈望着轻岚道，“帮我争取杨玄庭。”
长久的沉默。
林轻岚半垂了眼眸，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了一般。
终于，她勉强抬起头，眼中几乎透着些许求饶似的笑意，“只要我去‘争取’……就够了吗？”
百里澈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提不了更高的要求了，这件事本身有多难，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要你许诺‘让杨玄庭出兵助我’根本没有意义……但你既然能够在景国的皇权朝政之中周旋，能帮我‘争取’，就已经足够。”
说到这里，百里澈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林轻岚的眼睛，低声问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
夜更深一些的时候，连蝉鸣都变得更加喧嚣起来。
介衍已经睡下，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混沌中，无数的人面在他眼前如走马灯一样闪过。
熟悉的，陌生的，微笑的，冷漠的，憎怒的，亲切的……
他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某种难以抵挡的焦灼趁着夜色侵入了他的梦境，直到一阵夜风吹过，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介衍。”
这个声音很熟悉，听起来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介衍。”
介衍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看见林轻岚俯身半倚在他的床边，
呵，原来方才的那个，是梦中梦吗？
眼前的林轻岚穿着一身青蓝色的常服，看起来像是男装……可是这一身男装穿在她身上，可真好看。
“你今天……又来了啊。”介衍轻声笑了笑，伸手去碰林轻岚的头发。
这触感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真实。
林轻岚看起来像是怔了怔，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疑惑，“……我又来了？”
“你是想来找我，谈谈林之业的事吗？”介衍轻声问道。
“对。”林轻岚轻轻点了点头。
介衍的脸上浮起些许浅笑，或许这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从他下午知道林轻岚失踪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轻岚一定会来找自己，只是这宫门深深，林轻岚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怎么可能进得来呢？
“我保证，明天一早我就能出去见你。”介衍轻声道，“只要我装作病发，非要回府，圣上不会为难我的。”
林轻岚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可我已经在这里了呀。”
介衍笑了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做了什么？”林轻岚低声问道，“我听说，今天皇上把林家上上下下，连同丫鬟门丁数十口人全都带进宫去了，还软禁了太子，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介衍点了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
林轻岚眼中流露出几分赞叹的笑意，她轻声道，“不愧是世子爷……真是滴水不漏的设计。”
介衍望着眼前的轻岚，低声道，“今晚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么？”
林轻岚摇了摇头，“我来给你带一个消息，和一件礼物。”
“你说。”
“林宅地宫的入口，在林之业的书房。”林轻岚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认真，她的双眉微微颦蹙，声音略略压低，“这是个穷尽了四代人心血修建的庞大宫殿，虽然现在我还拿不出任何林之业贿赂贪腐的直接证据，但只要让景乾郡的太守大人将这件事再呈摆到皇上面前，剩下的事，就让皇上去审林之业吧。”
“好，礼物呢？”
林轻岚又是一怔。
也说不清是哪儿不对，总之今晚的介衍，和平时相比，确实有些微妙的差别。
他不再是那个总是用清冷和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世子，反而多了几分孩童似的天真和娇柔。
“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记下了吗？”轻岚低声道，她从袖中抽出一纸信笺，放在了介衍的枕头旁边，“我把那本账册里，所有我还记得的内容都默在了这张纸上，你可以想办法递给那位大人，万一圣上安排正面对峙，他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介衍点头，目光却没有落在信笺上。
“如果圣上非要那位大人说出消息来源，就让他死守‘保护线人’的底线，直到林之业那边出现突破口，再说。”
林轻岚一口气说了许多，介衍仍是像刚才那样点头，然后轻声道，“现在可以说说礼物是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