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立秋刚过，季节好像遗忘了夏天，整个城市像一个烧烤的炊饼冒着热气，沥青马路软乎乎的，狗趴在阴凉地上吐着红舌头。蝉鸣声，声声入耳。
季念念终于有了午休的时间，趴在餐馆的桌子上看着书看睡着了。
刚一醒来，钟翰林手里提着几个精美的购物袋，推开玻璃门进来了。
空气里，顿时有了甜甜的味道。
季念念立刻揉了揉眼。
钟翰林把购物袋放在她的面前，笑着对她说：“给你的，试一试。”
季念念打开一看，是几件新衣服，一看牌子，吓了一跳。
“我整天的干活，穿这么好的衣服干嘛？”
钟翰林微微一笑，
“这两个不冲突。”
“你不会嫌弃我太土了吧？”
季念念的小心思，被钟翰林看穿。
“每个人工作的时候都有工作的样子，在不工作的时候，谁都是美丽的天鹅，你也一样。”
钟翰林靠近她，
“现在是午休的时间，可以把时间腾给我吗？把衣服换上，自信是心里的信仰，一件美丽的外表会让你的自信，流光溢彩。”
钟翰林靠的那么近，说话的声音又那么温软，季念念立马心慌意乱，急忙的提起购物袋跑进了屋里面的小套间。
钟翰林看见季念念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由的笑了。
当季念念穿了一件粉色的长裙，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小板鞋，出现在钟翰林面前时，他眼前一亮。
站在面前的季念念，简单的马尾，干净的素颜，过膝盖的长裙尽显清新脱俗的气质，一点都不像在餐馆里打工的小丫头。
她仿佛是天上一不小心打翻了戒律的小仙侍，来人间经历一场劫难。
季念念刚想说什么？
门再一次被打开，外面的热浪随拥而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
“季念念，你这儿卖冰水吗？”
“有的有的。”
季念念抛开钟翰林，弯腰去取冰柜里面冰好的凉白开。
她们看到钟翰林站在那儿，面面相视小声说：“哇，好帅呀！”
一转眼，又见念念和平时不一样。
“哎呦喂，季念念，你这是发财了，还是傍上大款了，怎么t恤衫不穿了，换上这衣服真够漂亮的，但是和你这个小店不搭呀。”
另一个也笑着说：“你不会穿这一身去捡破烂吧，不过也无所谓，这衣服就是你买的，别人也认为是捡的。说实话，你真够倒霉的，以前和我们一个班，你学习最好，你看现在我们俩都上大学了，你还在这个小破饭馆里打工。真是命运捉弄人啊！你说你不会在这里一辈子吧，那多寒碜呀？唉，都怪你好好的，怎么偷起人家东西来了？还被人家告上了学校，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季念念微微的笑了笑，没有和她们辩论。
“你们俩的水？”
季念念刚把手伸出去，想接住他们递来的钞票。
“这水我们不卖了。”
钟翰林听不下去了，一伸手阻止了念念，把那两瓶水放回了原处，严肃的看向她们，
“向她道歉。”
那两个女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道歉，谁向谁道歉。
她们互相看看对方，一时有些懵，但又立刻反应过来。
“凭什么？我们又没有污蔑她。”
两个女生霸气凌人。
钟翰林的目光怒视着她们。
“你们言语轻蔑，这不是一个良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季念念看见钟翰林生气的样子，不勉有些为难。
“翰林，别生气，让她们走吧。”
钟翰林可不听她的，他知道季念念肯定听过许多的流言蜚语，肯定有许多无法辨解的不白之冤。
这是一个机会，要让季念念有辩解的力量，如果一味的忍让，原本是假的东西都会被人默认成是真的。
“你们不道歉，说明你们受到的教育和你们的思想严重不匹配。”钟翰林不愧是大学教师，严厉起来，目光不怒自威。
“谁不匹配？”那两个女生一起说。“她自己做什么龌龊的事情？她心里没数，谁不知道啊？我们又没污蔑她。”
这两个漂亮的女生，不知道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生，和季念念什么关系？又故意的污蔑季念念。
“她都被学校开除了，还在学校对面这个地方卖东西，她都不怕丢人，还怕我们说吗？”
“她辛辛苦苦的工作有什么丢人的？偷盗吗？开除吗？你们学校的一纸判书，真的就是公正的吗？我告诉你，她既然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还能坦然的在这个地方工作。那就证明她心里坦坦荡荡。没有做过任何亏心的事情。而你们，总是用自己龌龊的思想，用有色眼睛看人，还给她贴上标签。就你们这本身的行为，就有损你们所学习的那么多年知识。”
“学校都证明她有过错，即使浪子回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在这个小地方，窝一辈子，只能说明她活该。”
两个女生虽然漂亮，但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钟翰林直视着她们，
“你们思想狭隘，行为龌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不是千篇一律的都按照规定来，你们考上大学，是你们的幸运。念念虽然在餐馆里，在你们看来，捡破烂干杂活，也许没有出息，但她并不比你们差，反而生活的艰辛苦难给了她坚强的意志，让她洞悉一切人间百态。她比你们只是欠了一个学习的环境，现在这个环境，我来给她。而你们，即使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受过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格局还那么小，真为你们个人的素质问题感到羞耻。”
“哎呦，你以为你是谁呀？环境？说给就给呀。”
钟翰林笑了笑，掏出自己的大学教师证。
“我还真不是谁，一个人民教师而已。别人我管不了，但是念念，我还真的就管了。还有你们的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只信她人的一面之词，就对一个学生妄下断论。如果念念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让律师将你们的主管告上法庭，还念念一个公道。”
“啊？”
两个漂亮的女生在心里惊讶，季念念走了什么狗屎？就她这种人，也能遇到大学讲师，笑话吧，骗子吧！
但是她们看钟翰林，外貌穿着特质，还真的不像一个普通的人。
话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反正讽刺也讽刺过了。
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说，“走吧，我们还有事呢？”
“好，走吧，早知道不来了，本来考上大学挺高兴的，结果吃了一肚子瘪，真扫兴。”另一个女生口气不耐烦。
“念念，我们就是随便说句玩笑而已。你别生气，我们走了，希望你好运。”
她们连再见都没说，开门而去。
最后撂下的那一句，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们走后，钟翰林问季念念，“她们是不是经常这样欺负你？”
念念刚才的快乐一扫而光，目光黯然伤神。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护着我，她们说的没错，我是被学校开除的，这件事早已传遍了每一个学生。而我又恰好选择学校对面的这个小餐馆，所以说上下几届的学生几乎都认得我，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好了，我也懒得辩解。”
“为什么非得在你学校对面的这个餐馆？为什么不辩解，”钟翰林有些不解。
季念念平静的看着钟翰林，
“你可以对着一个人辩解，但是你不可能一个一个的对着一白个人辩解。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对付这些无聊的东西，水越搅越浑。我既然无力改变现状，那就顺其自然吧。”
许久没有提起往事，那一段岁月现在拿出来解剖。
季念念以平静如水。
本以为过不去的坎，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过如此。
“当年，我阿姨和她女儿非说我偷了她的项链，告到了学校里，我因为拒不承认被开除。爸爸说我不诚实把我赶出家门，哥哥替我辩解几句，他们就断了我哥的生活费。那时我哥刚上大学，他去了学校，我无处可去，我也想过走远一点，但是我太小，没有身份证没有钱，没有学历没人收留我。最主要的是还有奶奶，我怕她担心，不敢走太远。”
往事如烟，在记忆里弥漫开来，最冷的年华里，温暖过我的人，一直清晰的在深处。
“栗园姐是我妈的朋友，一直在这里经营小饭店。正好缺人手。于是她叫我来帮忙给她做伴。说是帮忙，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她是想给我一个安稳的地方。又怕我被别人欺负，一直让我在里间干活。刚开始，有人说难听的话，都是她帮我打回去，时间一长也就没人说了。所以这三年，我一直在这里，但是工资没少给。为了钱为了安稳，我就在这三年，不然的话，你说像我这样的，连个身份证毕业证都没有我能去哪呢？”
季念念说到这些时，明显的眼含泪花，她感恩遇到了栗园，和那个时候的关爱，要是没有她，自己真不知何去何从。
“其实栗园姐比我还不容易，他的父母多病。当初是因为她把自己挣的钱给她父母看病，她老公和婆婆对她不满。说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该再管娘家的事情。更不应该把结婚之后挣的钱拿给她父母看病，即使那些钱是姐姐自己挣的。他们说她没有权利自由支配婚后财产，栗园姐没有照他们说的做，结果就离婚了。也因为他父母的病，才把栗园姐的哥哥给耽误了，都快40才结婚。所以我就拼命的干活，节省每一分钱，努力的学习把菜做好，想让客人多一点，这样栗园姐也能少辛苦一点，我们也能多挣点钱。幸好这个地方对面就是学校，人流量比较多，客户的需求不高，所以这些年我们还撑的过去。”
钟翰林看着念念，果然人间的悲喜并不相同，还好她们都是善良的人，坚强的人，努力的在困境中寻找幸福。
“念念，和我回广元吧。至于这里，姐姐已经完全走出那个阴影，她哥哥也成家了，一切都好起来了。你可以考虑一下自己，你如果想她，可以经常回来看她。”
念念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你不怕？我一身的负面会影响到你吗？”
钟翰林温暖一笑，
“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习惯了去看表像。而我，也看表像，但是我会通过表像看到本质。一个连小偷都敢对付的人，我还有什么可怀疑？”
“谢谢你相信我。”
“念念，从这一刻开始，好好考虑一下，后面的路好，好吗？”
“好，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我是被学校开除的，我不知道会不会留有案底，学校会不会接收，还有费用肯定……。”
“你这傻丫头，你让我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啊？我说了，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后面的一切交给我，你只管上你的学。”
“对不起，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念念，在我面前不需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们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这不影响我们，我既认定就不会改变。你只要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拘束的学习就行了。”
季念念刚想说一些感激的话，栗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用一只手捂着一边脸，“哎呦，酸死我了，一个午觉让我睡的变了天地，你们秀恩爱能一边去吗？这还有一个单身的我呢？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吗？”
说的季念念和钟翰林红着脸，立刻不再说话。
待钟翰林走后，栗园见到钟翰林给季念念买的新衣服，又听说念念要去广元的技校，高兴的不得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念念，当初我让你留下来，我是一万个不想收留你。第一你还小，第二我怕你受不了这个苦，第三，因为你辍学的缘故又离学校这么近，不仅怕有人骂你，我更怕你抵不住流言蜚语。但是你没有去处，我又怕你被别人骗，在我这里看来，没有什么比你的安稳最重要。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比我想象的还坚强。不过话说回来，这三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你让我从那个离婚的深渊里解脱出来，活出了自己。现在一切安稳，我随便找个帮手就可以了，你趁这个好机会，不要让人生留有遗憾，好好的到学校学习吧。看着你有个好前程，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对你妈妈也有交待了，我真怕我当初的一个举动，让你一生都深陷这个小餐馆里，那我就成罪人了。而且我也看得出翰林是真心待你，你就放心的去吧，经常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就行了。”
“姐，”季念念搂住栗园，“谢谢你这三年的收留，我还真的舍不得你。”
栗园故意用嫌弃的眼光看着季念念，“你可拉倒吧，整天的望着学校，终于有了这个好机会，还舍不得我了，说出来谁信呢？”
“姐，”季念念再一次被栗园说破了心事，搂着栗园的脖子撒娇。
栗园故意嫌弃的把她推开，“记住以后不许耍小孩子脾气。”
“好，一切听你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