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庭院,带着凉意,廊下悬挂宫灯,明明灭灭,映照着身影。
渊静立在那里,面朝着庭院中的黑暗。
他的脸,要比往日绷紧,有些僵硬,任由灯影在眼底流淌。
沈皓的话,一遍又一遍,占据着他的心神。
“……亦是樱儿的夫君。”
夫君二字,猝不及防,刺入了他意识中某个毫无防备的角落。
他不愿去深究,那瞬间掠过心中的,连他自己都试图否定的异样感,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愣住了,在那句话出口的刹那,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些。
更早的记忆,开始在此刻涌来。
两人幼时,被人贩子抓去、原始森林中的偶遇、被风雷门追杀时的相救、帝炎阁中的相处、灵都要塞的共战、建安城的同游……
他知道她天赋卓绝,修行精进,是帝炎阁未来的希望。
再后来……便是他“陨落”的消息传开,想必她也曾听闻……
他以为,那些久远的记忆,早已被肩头越来越重的责任深埋。
不过是他人生中,极不起眼的一页,早已翻过。
可为何……
在听到“夫君”二字时,这些早已泛黄的画面,会如此清晰。
他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沈樊的模样……
他很少允许自己的情绪,这般肆意的漫过心头。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恍然的失落?
或者,是某种迟来的了悟,他意识到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在这些岁月里,已经改变。
他吸了一口气,冷意涌入肺腑,带来些许清醒。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脚步声传来,停在渊身后。
“但是,这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 景帆的声音响起,没有朝堂上的威严。
这世上,也没人比景帆,更了解他。
渊沉默了,他知道二姐在说什么。
景帆叹了口气,走到渊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当年你决意前往上苍,临行前,也曾劝过你。” 景帆道。
“朝中几位重臣,甚至暗中提过,希望你能在离去前,留下子嗣,以安国本,也……全了一段人伦。”
“帝炎阁的沈丫头,那时对你……朝野上下,多少也能看出些苗头。若你当时点头,未必不是一桩良缘。”
渊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是啊,是我自己选的。” 他重复了一遍景帆开的话。
“当年,你道心已定,志在九天,不愿为儿女情长所绊?更不愿以婚姻为枷锁,羁绊己身,亦辜负他人。”
“这万里江山,亿兆黎民,托付于我。不就是想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景帆接着道。
当年尚无渊,是那小九,惊才绝艳,世俗情爱、皇权的延续,在他心中,皆可舍弃。
他需登天,解决肉身之患,亦是为了寻找那起死回生之术,完成承诺。
他甚至刻意隐瞒了自己陨落的真相,悄然复生后,亦不公开现身,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已死之人”,方能心无旁骛。
渊道出了理由:“一个‘已死’之人,便不会再有人寄予厚望,也不会再有纷扰。”
“我走之后,无论成败,于皇朝,于……故人,皆是最好的安排。不会有望,便不会有失。”
他说的从容,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许是思绪繁杂,他自己都未发觉,他的话,漏洞百出。
“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在下界有难之时……”景帆揭穿了他。
她听出了弟弟的话语中,近乎残忍的理智与孤独。
他亲手推开了所有可能温暖他的光亮,选择了独自踏入那片未知的……上苍。
景帆心中一痛,伸出手,轻轻握住弟弟的手掌。
那手,现已蕴含着撕天裂地的力量,此刻却分外冰冷。
“所以……小九……” 景帆转过头,凝视着弟弟。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走出了这么远,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走到了今日。”
“那么,有些过往,有些缘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沈小姐如今……有了归宿,那人看来待她不错,帝炎阁也得以保全。”
“这……或许已是命运,对她、对你,最好的安排。” 景帆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切莫让……这些旧事,乱了道心。”
乱了道心?
这一刻,他的身躯,微微一震!
他低头,想要看穿自己的胸膛,直视跳动的心脏。
我……的道心……乱了吗?
一个从未想过,或者说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被这句话猛然惊醒!
是了……
若非道心微澜,为何在听到“夫君”二字时,会瞬间失神,以至于让二姐都察觉异常?
若非道心不稳,为何那些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童年琐碎,会如此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如同昨日?
他一直以为,自己道心如磐石,自己当年离去,亦是洒脱。
可直到此刻,被二姐一语点破,他才恍然惊觉。
当年被他主动掐灭的萌芽,在别处,已然生根发芽,所以才会在心中,掀起波澜。
就在这刹那,他眉心已然凝实的神纹,竟波动了一下!
他明了,他的道心……确实因这尘缘旧事,产生了裂隙!
他瞳孔微微收缩。
一股寒意,夹杂着他都感到陌生的惊悸,自脑后悄然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