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老刘家帮忙的人陆陆续续的吃过了早饭，阴阳先生开始安排起了出殡事宜。
老刘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一般有些什么需要逝者晚辈做的什么事情，都是老刘自己来做。
比如什么扛幡，摔丧盆子什么的。
先生的一套操作下来后，老刘的姐夫通知我们这些负责开车的司机准备出发。
第一台拉棺材的车是一辆小卡车，从村里到火葬场的距离比较远，不可能让众人抬到地方。
但是，为了能和习俗靠的上边，从老宅的堂屋里出去，还是要后辈抬着棺材出去的。
抬棺的人数一般都是八人，棺材的四个角，每个角上两人。
我本以为，为老刘母亲抬棺的人，都会是那些三四十岁的壮年，可没想到，前一天见过的那个混混，站在了棺材的一角。
说真的，自打我搬来了五泰村，听过、看过很多关于村民的过往。
就这人，说难听点，就是那种连狗的嫌弃的人。
可这两天的表现，当真是和以往不同。
咱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是不是等以后携恩图报，光是这两天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这人并非是真正的坏。
也可以说，他还有得救。
棺材落在了小卡车上，老刘的姐夫和妹夫就坐在棺材旁，手边放着一堆纸钱。
这些纸钱是要撒出去的，每当路过一个路口，或者是上桥下桥的，都得撒出去一把。
用迷信的话讲，这叫买路钱，避免路口桥边的小鬼欺负逝者的魂魄。
小卡车开动，速度不快，我开车跟在后面，车上坐的是阴阳先生和老刘的姐妹。
本地习俗，出殡的车不能停，这就要靠小卡车的司机控制了。
路过红绿灯口的时候，要控制好车速，等完全是绿灯的时候再过。
有修路的地方也要绕开，防止道路堵塞。
小卡车的司机是村里人，为了防止出现事故，他前两天特意跑了几趟，摸清了路况。
阴阳先生在平时的时候，还是比较普通的一人。
在我的车上，还和我聊了一些话题。
当然，都和葬礼是没关系的，基本就是聊聊家常什么的。
从城西的郊区村落，到城南的郊区村落，路程并不近，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开不了多快，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开到目的地。
连着两天来火葬场，我也算是少有了。
在阴阳先生的一套叨叨咕咕的说辞后，棺材被推进了焚尸炉。
本来我还挺好奇的，棺材要怎么送进炉子里。
后来阴阳先生才告诉我，那个棺材只是用硬纸和竹片糊的，并非实木棺材。
老刘是村长，在村里要起表率作用，不能用老方式的土葬，但是一些习俗过程还不能舍弃，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一个多小时后，老刘抱着骨灰盒走了出来。
大家伙迎了上去，老刘红着眼睛，对着我们勉强的笑了笑：
“回去吧，今年是闰二月不能下葬，骨灰就先寄存在这里了。”
“大家都回去吧！”
“明旭！带着先生一起回去，中午一定留人在家吃饭。”
老刘对我叮嘱了一句后，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去了存放处。
回村里的路上，先生本来是想要离开的，被我劝住了。
毕竟这是人家老刘的嘱咐，我总不能半路上就把人放下吧。
阴阳先生都是拿钱办事的，也都是给主家补充一些不太熟络或者是有些遗忘的程序。
回到了老刘家里，院子里外已经摆好了酒菜，等主家人回来，就可以开始宴席。
同样是那种厨师队做的饭菜，包工包料的，主家也省心。
老刘家的院子不算大，里里外外加在一起也就摆了十张桌子，按照一张桌子坐十人，也不够这村里村外的二三百人坐的。
这就是流水席，一拨人吃完，换下残羹冷炙，换上新的酒菜，再换上新一拨人。
我们这些载着亲朋的车到家，没等多久老刘的家人就回来了。
主家人到场，答谢宴席也可以正式开始了。
老刘拉着我和先生，把我们安排在了主桌上，在流水席上，主桌也是不参与流水的，要一直陪同到宴席结束。
我本来还挺不好意思坐在这里的，毕竟没帮上太大的忙，但老刘一直不同意，好说歹说的都没用。
宴席开始前，老刘站在院子中间，对着大家道：
“各位亲朋好友，各位村里的村民亲人，我先给大家鞠个躬。”
老刘弯下了腰，对着院子里的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作为儿子，我并不算合格，但我敢说，自从我懂事以来，从没让老娘吃过苦。”
“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我更得感谢大家，让老娘风风光光的走。”
“小刘我略备薄酒，对大家表达谢意，都不要见外啊，大家吃饱喝足。”
“都坐都坐，先让女人孩子和老人吃饭，男人们等一等，晚一点咱们都喝点。”
回到了主桌，老刘对我道：
“明旭，让你的弟兄们都先吃饭，吃完了再会公司。”
“你这个大老板就别着急了，今天陪着我一起陪客人。”
我叹了口气，对着胡安白他们道：
“吃饭吧，吃完了再回去。”
“一会你们把冬阳的车也开回去吧，我下午哪都不去了。”
算上胡安白，厂里一共来了十人，正好坐了一张桌子。
他们也都没再客气，都坐在一起开始了干饭模式。
老刘先在主桌上倒了一圈的酒，随即端起酒杯：
“在座的除了自家人就是帮了大忙的好友，这杯酒，我这个做儿子的先敬大家，感谢大家！”
他的话说完，同桌的姐夫和妹夫也都起身，陪着一起端起了酒杯。
我和其他人也都客套了几句，陪着一起喝光了酒。
“姐夫妹夫，你们先陪着客人，我去别的桌走一圈。”
老刘对着我们告了声得罪，拿着拎着酒瓶拿着酒杯走向了各桌。
酒不错，菜也挺丰盛的，如果换一个场合，应该会很热闹，可惜却是一场白事宴席。
大姐夫见气氛沉闷，再次提起了酒杯：
“大家别拘束，老人家虽然走了，但这个年龄也算是喜丧了，大家不用太沉闷，该吃吃该喝喝，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主家人说的是待客的话，我们这些做客人的，不可能没有任何拘束的大吃大喝。
老刘转了一圈，满脸通红的回了主桌，看到桌子上的酒菜没有多少消耗，脸上马上一板：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别拘束。”
“我知道，大家看我家里办了白事，不好意思太热闹。”
“但咱们村里就是这样啊，咱家的老太太呢，今年也快九十岁了，算得上是喜丧，咱们热热闹闹的。”
“来，大家喝！”
端起酒杯，再放下酒杯，一杯白酒就进了肚子。
大姐夫拦了拦：
“吃点东西，别这么喝，一会醉了。”
老刘默默点了点头，但放在一旁的筷子，却始终没动过。
这就是我不喜欢主桌的原因，气氛沉闷，吃不下喝不下的，如果换到别的桌子上，这回吃饱了就回家了。
流水席在不停的换人，一桌吃完后，剩下的肉菜也都被打包装走了，
换上了新的酒菜后，再换别的人坐下吃饭。
每次换人，老刘都会拎着酒瓶去敬酒，喝上几杯后，再说一些感谢的话。
主桌上的人没怎么变过，除了先生以年纪过大，有些老年病为由离了场，其他人都坐在这里。
没人吃喝，都是在悄声说一些家常。
“黄……黄总？”
我正坐在凳子上神游物外，突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喊了我一声。
歪歪头看过去，正是村里的那个二混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一瓶新的啤酒，局促的站在我身边。
我轻蹙了眉头：
“你是？有事？”
那人笑了笑，通红的小脸上堆上了谄媚：
“那啥，我想来敬您一杯酒。”
我对着一旁的凳子努了努嘴：
“坐下说。”
那人受宠若惊道：
“不用不用，就给您倒杯酒，敬您一杯。”
我轻叹了一声，用手指把自己的酒杯拨向了他的方向。
“谢谢，谢谢黄总。”
酒杯倒满，那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感谢黄总，我敬您三杯，您就喝一杯就好。”
说完，也不等我拒绝，他连续喝了三杯酒。
我平淡的看着他，等三杯酒都喝完后，我才淡淡的开口：
“有啥事就说吧，要不这酒我喝的也不踏实。”
那人的喉咙动了动，强压下上翻的酒水：
“我……我想求您，能不能给我口饭吃？”
我诧异的看着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道：
“给你口饭吃？我怎么给？”
那人顿了顿，猛的咬了咬牙：
“我想给您打工，我也想让我妈不再过苦日子。”
我看着他，随手拿起了酒杯一口喝干，随即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坐下说吧。”
那人看我喝光了酒，一脸喜色的坐在了我身边，嘴里连连道：
“谢谢，谢谢黄总。”
这两天里，他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了改变，但实质上，他的本心并不坏。
如果他真的有他自身的价值，我也可以给他个机会。
浪子回头，可是难得的事！
整张桌子上，已经没有人再说话了，都在安静的看着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