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日天机殿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新国师看着殿中的装潢极其不顺眼,说是不吉利,要重新装修。
羌帝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世外高人”,自然是对他百依百顺。当即吩咐下去,所有殿中的改造和人员调动任凭国师吩咐。
制造司的效率非常高,短短两日下来,天机殿就已经焕然一新。
方云鹤的道童给王荣耀讲了原先的生财之道,王荣耀听后大为震撼,痛骂此人行径令人不齿。
然后把排号费用降到三十文,加队费降到了三两,每日接待二十人。
用王荣耀的话说,这叫细水长流,薄利多销。
杜若因为“护驾有功”又“身负重伤”,白得了半个月的休假。
在侍卫所老老实实装病待了两天,正无聊时天机殿派人送了帖子来,邀请她参加剪彩仪式。
这种机构还能剪彩?
杜若心生好奇,便提个小果篮喊了涟漪漫一起去凑热闹。
刚到门口,就看到一条长长的红毯从殿门一路铺到宫苑门外,两旁每隔一丈都有一个一人高的花篮,篮身端端正正的写着“开业大吉”四个字。
院里十分热闹,宫女内侍三两成群有说有笑。
许多侍女身着天青色纱衣,单手捧着茶盘,盘中摆着几只琉璃盏,仙气飘飘的穿梭在人群中。
杜若总觉得这气氛有些熟悉。
继续往里走了走,发现赵顺也在这,还带着乌子良和裴展。三人背对着杜若正在和人寒暄。
于是跑上前戳了戳乌子良的后背,佯装生气道:“好啊,你们出来玩都不带我!”
乌子良回头见是杜若,有些惊讶:“你伤还没好,出来乱跑什么?”
“放心吧,她皮实着呢。”
涟漪漫笑道。
裴展揣着手,斜眼看了一眼涟漪漫:“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涟漪漫直接回他一个大白眼:“我可是娇娇弱弱的大美人好吗!”
“得了吧,就你这样的还大美人?”
涟漪漫气的抬手就要打人,杜若赶紧抱住她的胳膊安抚道:“你最美,咱不跟直男一般见识哈。”
这时赵顺几人的身形一错开,杜若才发现他们寒暄的对象是平野和餐具兄弟,小心脏不受控的抖了抖。
汤鹄一看到杜若就兴奋道:“小杜,你上次给的药是真好用啊,我这伤好的特别快,你看——”
说着就要撸起袖子给杜若看伤口,被汤纲一脸嫌弃的按下去,眼神示意性的瞟了瞟平野。
汤鹄立马闭嘴,悻悻地往后退了一步。
平野今日仍是一身黑色官服,但没有穿外甲,只披了件披风。加上重伤未愈,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他朝杜若缓缓拱手道:“那日多谢杜姑娘出手相助。”
杜若赶紧客套:“没事没事,举手之劳。”
“这叫举手之劳?”汤鹄瞪大双眼。
“太医都说了,平大人中的暗器若是再晚些取,可能就有性命之忧了!而且那么阴损的东西,你给它取出来还没造成二次损伤,这能是举手之劳吗?你也太谦虚了吧!”
这下倒是轮到乌子良和裴展惊讶了。
“小杜你医术这么好?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杜若有些尴尬,正不知道怎么解释,赵顺突然开口了。
“人家小杜低调,哪跟你们似的,稍微会点什么都恨不得四处露两手。”
二人瞬间闭了嘴。
汤纲见自家大人就这一句话便没了下文,心中十分着急,上前道:“杜姑娘,我家大人这几日伤口总是发痛,夜里根本睡不好觉,还请杜姑娘再给他看看?”
汤鹄听此,立马急了:“啊?不会吧!我这伤口都不疼了,平大人怎么···啊——”
汤纲一手掐在他伤口上,咬牙切齿道:“你不疼吗?”
汤鹄脸憋得像个松鼠:“···疼。”
涟漪漫八卦的眼神看看平野,又瞥瞥杜若,露出了然的神情,忍不住捂嘴偷笑。
杜若听汤纲这样说,皱起眉头。
不该啊,给他用的都是上好的灵药,不至于痛到这种地步吧?
但转念又一想,毕竟他的伤口比较深,还不规则,再加上当时自己状态也确实不太好···
完了!该不会是哪里没处理到位,感染了吧?
这可是医疗事故啊!
一想到这,杜若赶紧上前拽起平野的胳膊,把袖子往上捋捋,搭上他的脉搏。
众人也被杜若此番举动吓了一跳,皆安静下来。
只见杜若面色越来越沉重,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
汤纲内心忐忑,小心翼翼的问:“杜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杜若严肃的抬头看着平野:“是疼的太厉害了吗?心率这么快?我也有点摸不准了···我去叫款冬来看看,他应该也在这。”
说罢就急匆匆的要去找款冬,却被涟漪漫一把拉回来:“找他干什么?给你看看脑子?”
“啊?”
还没等杜若反应过来,平野开口道:“来的路上走的急了些,我没事,不必劳烦太医令了。”
杜若心下犹豫,正准备再问问,突然被一阵爆竹声吓得一激灵,捂住耳朵回头看去。
只见王荣耀一身大红,头戴红绸金冠,满面春风的从殿中走出。
身后跟着两个道童,抬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牌匾。
“好家伙,宫里什么时候能放炮了?”
赵顺默默把剑收回去,满脸震惊。
平野刚才也下意识的挡在杜若前一步想拔剑,手伸到腰间才想起今天没带。
杜若万分嫌弃的看着眼前的排场,对涟漪漫道“我觉得他还缺个新娘子。”
话音刚落,同样一身红袍的池曜从殿中走出来,与王荣耀并排站在一起。
“得,齐了。”
涟漪漫干巴巴回道。
王荣耀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自制小扩音器,开始发表感言。
杜若捂住眼,不忍直视。
“要不咱们走吧,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两人压低身子悄悄往外走。刚到院门口,正好碰上池曜的两个丫环。
一见面,四人全部愣在原地。
半晌后,涟漪漫率先出声。只听她从牙缝里狠狠咬出一个名字。
“谢!雨!薇!”
高个子丫环见势不妙,一把撩起裙子拔腿向院中跑去。涟漪漫也顾不上形象,从地上抄起一块板砖就追去。
杜若匆匆低头要去追涟漪漫,不防被另一个丫环拽住了袖口。
“你叫杜若是吗?”
杜若闭上眼,内心默默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平静的望着她。
“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眼前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瞬间红了眼眶,她使劲眨眨眼,没有说话,向着院内跑去。
谢雨薇和涟漪漫一冲进院内就成了焦点。
一个妖娆妩媚风情万种的把裙摆搭在胳膊上疯狂向前跑,一个袅袅婷婷绰约多姿的抄着板砖使劲在后面追。
两人跌跌撞撞的穿过人群,向着殿内奔去。
王荣耀正在殿门口演讲到最激动的时候,忽然看到人群一阵骚乱,一道人影朝他直直扑来。
他连忙侧身躲开,那人收不住步子,直接把他身后的牌匾压倒在了地上。
紧跟着一块砖头凌空飞来,那人朝旁边一滚,有惊无险的躲开。但牌匾没这么好运,“啪”的一声,就从中间裂开了。
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涟漪漫保持在投掷砖头的动作,呆了半晌,僵硬的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艰难开口:“…失误,失误…”
王荣耀颤抖着蹲下,轻轻掀起匾上的红布看了一眼,痛苦的捂住了脸。
众人见状,纷纷找理由赶紧跑路。院中很快就没剩几个人了。
杜若上前安慰道:“没事没事,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然后发现旧牌匾还在殿门上挂着,新牌匾已经横尸当场了。
王荣耀生无可恋的蹲在地上,喃喃自语:“罢了罢了,天意…唉。”
池曜也没料到这个状况,上前把谢雨薇从地上拽起来。见院中人还没跑完,于是一边架着王荣耀一边招呼他们进殿。
涟漪漫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有些不好意思,瞪了谢雨薇一眼便老老实实的跟在杜若身边。
赵顺和平野几人都在,于是大家一起进了刚翻修完毕的天机殿。
杜若一进门就觉得熟悉感愈发的强烈了。
从四周墙上绘制的星象扫视一圈,最后看到大殿正中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
“π?”
杜若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
王荣耀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回了神,瞪大眼睛凑过来,一手抓着杜若的胳膊一手指向墙上的字问:“你再说一遍?这是啥?”
杜若:“…你为什么要在墙上挂个π?”
乌子良盯着那幅字看了半天,才委婉开口道:“小杜啊,这是突兀的兀吧?你…不认识?”
杜若眉头一皱,看了看周围人,发现他们都是一副“你居然不认识这个字”的表情。
王荣耀亮眼发光,抬手边比划边说:“我家那边有个少年,他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就这样——”
只见他右手握拳举上头顶,做出要往下扎的动作。
“闰土?”
杜若彻底傻了。
怪不得一直觉得这人熟悉呢,居然也是穿越者!
王荣耀激动的上来就握住了杜若的手,嘴唇颤抖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老乡啊!”
在场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狸问道:“还不知杜姑娘家在何处?”
“对啊,这么一说,我好像还不知道小杜是哪的人呢。”乌子良也好奇道。
杜若故作镇定的从路过的侍女盘中取了一个琉璃盏,慢慢的喝了一口,大脑飞速运转。
还没等她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王荣耀便开口了。
“祖安。”
杜若一口酒喷了王荣耀一脸。
王荣耀淡定的用袖子擦了擦脸,肯定道:“我们是老乡,都是祖安人。”
“为何我没听说过此地?”平野疑惑的看了眼正在剧烈咳嗽的杜若。
“边陲小县,您堂堂统领大人,没听说过很正常。”
王荣耀对平野露出职业假笑,顺手拍了拍杜若的背。
殿中摆了许多长桌,桌上放置许多精巧的点心。裴展伸手捏了一块放入口中,又在殿里走了走,好奇道:“这墙上的星象倒是新奇,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杜若默默喝了口水,心想能不新奇吗,这是星座。
王荣耀一脸高深莫测的拍了拍裴展的肩:“你生辰是哪一天?”
“十月廿六,怎么了?”裴展不明所以。
王荣耀闭眼掐指一算,随即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小伙子挺记仇呀。”
裴展猛的一顿,立马瞪向杜若。杜若连忙摆手,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大哥真不是我跟他说的!谁让你是天蝎啊!
裴展狐疑的看了王荣耀一眼,脸色不太好。
赵顺见状,带着乌子良和裴展匆匆离开。
王荣耀又来到平野面前:“平统领生辰是什么时候?”
平野淡淡道:“忘记了。”
“我记得我记得!一月初五!”
汤鹄刚举手欲表现,又被汤纲剜了一眼。
“啧啧啧,摩羯啊···”
王荣耀围着平野转了一圈,语重心长道:“统领大人啊,平时别太轴了。您这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平野“啪”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水花四溅,把王荣耀吓了一跳。
“告辞。”
汤鹄和汤纲看着自家大人恼羞成怒的离去,大为震惊,连忙放下手里的点心追了出去。
杜若咂咂嘴:“我觉得照你这样下去,你这天机殿的生意维持不了多久。”
见殿中没有外人了,池曜拉住谢雨薇问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谢雨薇捂唇妖娆的轻笑一声:“这可得问我们涟妹妹了。”
涟漪漫抬手就要打人,谢雨薇连忙娇弱的躲在了池曜身后。
“涟妹妹,你说我好好的在百花楼做着我的花魁,你为何非要来和我争?公平竞争也就罢了,你还用些不入流的手段。那就不能怪我报复回去了吧?池少主,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
花魁?
在场人瞠目结舌的看看谢雨薇,又看看池曜。
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兄弟,还是你玩的野。”
王荣耀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不是,等下!你们想到哪去了!小爷我可是正经人!”
池曜把谢雨薇从身后拉出来,推到小狸身边,介绍道:“这是谢雨薇,正经修士!那位是狸狸,雨薇的师妹。”
狸狸天真烂漫,属于小家碧玉型。谢雨薇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风尘之气。
两人站在一起反差极大,很难想象是同门师姐妹。
杜若默默瞅谢雨薇一眼,没说话。
“涟姑娘,我师···师姐如何报复你了?”狸狸开口问道。
涟漪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也没好意思说她一连截胡了四个自己要下手的美男。
“好了,先不提这个。”
杜若拉了拉涟漪漫,转移话题:“池少主当日为何会在皇陵附近?”
池曜忽然严肃了起来。
“我在信报点看到一个传讯符,说羌国皇宫大印好像有问题,我就过来看看。”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
杜若凑近一看,正是自己年初寄出的求助信。
“你们什么时候收到的?”
“不知道积压了多久,反正我是一看到就来了。”
杜若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就说你们宗门世家的信报点不靠谱,消息延迟成这样,等你们来了这里都成魔修大本营了。
“你在这都待了好几天了,怎么不和我说?”王荣耀拿着符纸看了半响,疑惑道。
“你不靠谱,”池曜说着,又指了指杜若:“她看起来比你强点。”
“多谢夸奖。另外,这个符是我发的。”
众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听杜若和涟漪漫复盘了之前宫中的几起命案以及二人的推论。
“那现在太子和二皇子岂不是很危险?魔修都潜伏到身边去了!”池曜惊讶道。
王荣耀在脑中理了半天关系网都没搞明白,烦闷的揉了揉头发:“我觉得这些魔修脑子都有病。都往皇宫里面送卧底了,还不送点聪明的。”
“这两个蠢货一点都不懂隐藏,这是卧底吗?这是来送人头的吧!一个明晃晃的贪财,一个赤裸裸的好色,生怕自己身上的闪光点被埋没了吗?”
杜若突然心思一动,抬手按住王荣耀的胳膊,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言论。
“蠢,缺点明显,这不是影魔最大的特点吗?而且我们之前一直奇怪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人的,如果是影魔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影魔是众多衍生魔的一种,从人内心的欲望中孵化而来。他们没有实体,但可以附身于人。
被影魔附身的人仍然有意识,但身体却不受自己操控,只能眼睁睁看着影魔用自己的身体为非作歹。
而影魔为了隐瞒身份,在离开这具身体时一般都会选择杀死宿主。
杜若手指在杯中轻点,蘸着酒水在桌上边画边解释:“影魔没有作为人的常识和七情六欲,只能简单模仿。”
“云朵身上那只影魔,应该是从财欲中生出来的。所以安竹娘模仿人的社交手段,给云朵送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就是钱财,拉近关系后附身在云朵身上。”
众人点点头,杜若继续道:“太子妃身上那只应该就是从对色“的欲念中诞生的。纯妃突然贴上太子妃,其实是因为好色。后来附身于太子妃,又相中了漫漫。”
涟漪漫回想起太子妃的“禽兽之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摇头反驳道:“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这种魔数量少不说,还都非常弱,没什么攻击性,大多数附身个老太太都费劲。”
“但在人精神恍惚的时候,附身就会非常容易。”杜若语气肯定。
谢雨薇抚了抚手帕提醒道:“我记得杜姑娘刚才提纯妃体弱多病?”
王荣耀激动起来:“对对对!那个云朵,不是快被吓疯了吗?符合!说不定还是被影魔故意吓的!”
池曜:“确实,这么一说好像全都能解释了。”
“另外,我怀疑宫内还有其他修士。”
杜若此言一出,大伙都朝她看来。
“新年宫宴上,羌帝的主菜先是被下了毒,后又下了解药。我觉得要么是有其他修士出手,要么就是他们内讧了。”
提及此事,杜若忽然想到什么,问王荣耀:“款冬怎么不在?你没请他?”
“怎么可能!我请了,他说太医署太忙没空来。”
杜若心道他哪里忙了,人家就是嫌你丢人吧···
知道了魔修的目的和手段,六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事件脉络逐渐清晰起来,杜若稍稍松了口气。
起码不用像以前一样处处被动了。
出门的时候杜若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一兴奋就被门口地上的红绸拌了一下,那块被砸断的牌匾露了出来。
杜若心生好奇,退了两步回来一看,只见牌匾上书端端正正三个大字:钦天监。
她拍拍涟漪漫的手,欣慰道:“幸亏你把这牌子砸了。”
王荣耀凑过来悄悄解释道:“其实我就是想着,万一回去了,还能吹嘘一下自己当过钦天监的国师。”
他蹲下身摸了摸牌匾上的金色大字,面色惋惜。
“唉,天意都不给我这个吹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