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泰极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杜若听到声响，连忙站起身。
只见平野低着头从殿中踏出，身上带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见到杜若还在门口，他怔了怔，随即眼神慌乱的转向别处。
“平大人！”
杜若跑到他面前，急切的问道：“陛下有什么事吗？我想进去看一眼。”
平野始终盯着地面，侧身从杜若身旁掠过，对殿外众禁军道：“陛下有令，今日之事就此揭过。所有值守照旧，闲杂人等都回去。”
此言一出，杜若震惊了。
泰极殿门口莫名其妙的死了个人，就此揭过不再提了？
之前意宁宫出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平野传完令便要回殿内，杜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平大人，凶手尚未查出，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平野看了看胳膊上女子莹白的指尖，并没有立即甩开。
他声音沙哑道：“杜姑娘先回吧，此事···不牵连侍卫所。”
说罢便挣脱了杜若的手，转身走向殿门。
“平野。”
杜若的声音冷静下来。
“你不对劲。”
平野瞬间定在了原地，呼吸有些紊乱。
杜若绕到他的正前方，紧紧的盯住他的脸。
“为何刻意提到不牵连侍卫所？你身上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两位汤大人去哪了？”
“还有，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杜若一步步逼近平野。看着眼前明显开始局促不安的男人，心中更加肯定泰极殿内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泰极殿的侍卫长，保护陛下是我的责任。今日就算陛下怪罪，我也要进。”
杜若语气不善，转头便要硬闯。
平野情急之下一手抓向杜若的肩膀，杜若当即侧身反击。但由于体形上的差距和力道的悬殊，没过几招便被平野擒住了手腕反绞在背后。
“住手！”
款冬疾步而来，从平野手中把杜若拉到身后。
“杜侍卫心系陛下安危，平大人却处处阻拦，不知是何居心？”
“奉命行事，不敢有失。”
款冬忽的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平野的肩。
“既然是陛下的命令，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带着杜若转身离开。
两人就着月光回到天机殿，王荣耀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见二人进来，涟漪漫连忙凑上前问道。
杜若摇摇头叹了口气，转向谢雨薇和狸狸：“你们那边呢？”
谢雨薇推了推桌上放的一个镇魔袋：“在浣衣局抓了三个，都没什么修为，当初配合叶小蕊玩英雄救美的那个同伙就在里面。”
她轻轻抚了抚趴在桌上快睡着的狸狸。
“三个人的记忆都改了，让他们以为被附身期间发生的那些事确实是自己做的。”
王荣耀瞪大眼睛：“记忆都能改？你们该不会是把人打傻了吧？”
谢雨薇默默给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杜若心下了然。
狸狸是妖修，本体是一只山猫。她天生九夜幽瞳，可以通过催眠来修改凡人的记忆。
这个技能最大的特点是不依靠灵力，但非常耗费精神力，所以她平时很少使用。
今日一连催眠了三个人，难怪困成这样。
款冬走到桌边坐下，直接问道：“叶小蕊怎么回事？怎么跑到泰极殿去的？”
王荣耀皱着眉：“不知道，大印失效的时候她不在我这。或许是来不及赶回来找我？你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啊？”
“我方才灵力一恢复就去了泰极殿，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出事了。”
款冬揉了揉额头。
“我找到叶小蕊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状…不太好。孙吉先发现的，吓得不轻。”
池曜听到这连忙插话：“那这只影魔岂不是附身在孙吉身上了？”
款冬：“我本来也是这么怀疑的，所以我刚刚去探了探他的口风。”
“孙吉说见到叶小蕊时，她还活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我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些以前的事情，他都能答上来，应该没有被附身。”
“嘶——”王荣耀捏着下巴，“那这只影魔跑哪去了…大佬你怎么不说话？”
杜若一直在闭眼沉思，此时被点了名才睁开眼。
“我还是觉得，平野今天的反应很奇怪。确切的说，泰极殿里所有的人都很奇怪。师兄你有探过殿内的情况吗？”
谢雨薇似乎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杜若。
款冬：“殿内一直是两个人。一个是羌帝，另一个应该是平野。我看里面没有魔气才去找的叶小蕊。”
“只有两个人？”杜若惊讶道，“内侍和婢女呢？一个都没有吗？”
“没有。”
杜若登时觉得头大了起来。
“叶小蕊身上那只影魔绝对是冲着羌帝来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搞清楚今天泰极殿里发生了什么。”
······
回到侍卫所时，已经是戌时了，饭堂早就关了门。
杜若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叹了口气。
在天机殿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在那只在逃的影魔身上，没觉得饿，也没想起来拿几块糕点垫垫肚子。
见赵顺房间也黑灯瞎火的，只能敲开乌子良的屋门讨吃的。
一寝室六个大男人东拼西凑，找出来两块杏仁酥和一小袋话梅。
杜若认命的接过来，咬着杏仁酥问道：“顺子哥今日怎么不在？”
尹天赐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挑了挑眉。
“回去陪大嫂温存了呗。”
随即挨了裴展一巴掌：“收起你那贱兮兮的表情。”
杜若才想起昨日赵顺确实说今天下了值就回家，倒也没有多想，拿着剩下的吃食回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早，杜若和泰极殿正门的值班侍卫调换了位置。
在门口守了一天，终于蹲到了路过的汤鹄。
“小汤大人！”
杜若欢快的跑过去。
谁知汤鹄大老远看见是她，宛如耗子见了猫，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杜若：？？？
躲我？那更不能让你溜了！
心一横，运起轻功一路追了上去，拦在汤鹄面前。
“小汤大人怎么了？为何见我就跑？”
汤鹄面色尴尬，支支吾吾道：“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做。”
杜若内心轻嗤。
骗谁呢？就你这反应，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于是低下头，委屈巴巴的说：“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得罪了小汤大人？”
汤鹄大惊，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可小汤大人如今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杜若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
“也罢，既然小汤大人如此厌恶我，我以后也得有些自知之明，不会出现在您面前了。”
汤鹄张着嘴，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如此厌恶”她了。
杜若捂脸，用头带动身体，琼瑶式经典哭泣转身就要离开。
“哎！小杜！”
不出意外的，汤鹄拉住了她，解释道：“真不是，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就是···”
杜若从指缝里偷偷看他一眼。
都这样了还不说，看来是上面的命令，于是瓮声瓮气的试探道：“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平大人不让你同我来往？”
汤鹄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平野专门交待过他，昨晚发生的事杜若一定会找他打探。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要离杜若越远越好。
“我明白了。”
果然是怕我给汤鹄挖坑。
还好没打算直接问。不过照汤鹄现在这个戒心，想让他自己跟我走还是挺难的。
杜若心思一转，放下手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难为小汤大人。但其实今日并不是我要找你。”
“大人可还记得，池家少主身边那个叫小狸的丫环？”
汤鹄一脸迷茫，仔细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是有这么个人。
“就是那个营养不良，眼睛很大那个？”
杜若：“···”
你关注点可真奇怪。
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嗯···对，小狸姑娘吧···她···对你一见倾心，魂牵梦萦。听说我的轻功是你教的之后就更是对你···爱慕有加！”
汤鹄：“你确定她没认错人？”
杜若内心默默给狸狸道了个歉，艰难道：“···没有。”
汤鹄抿了抿嘴，摸着头发背过身去，一脸痴汉相。
杜若趁热打铁：“今日就是她托我来约你的，她现在就在天机殿等你。她···有话对你说！”
“啊？咳咳···”汤鹄脸有些红，眼神四处乱飘。
“这倒是···”
“我只是来传个话！我不去，你放心！”杜若生怕汤鹄拒绝，连忙把自己摘出来。
“你一定要去啊！不然小狸姑娘怕是要以为我没把话带到了！”
说罢杜若拔腿就跑，完全不给汤鹄说话的机会。
汤鹄在原地愣了许久，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最终还是向着天机殿走去。
狸狸正提着竹篮在院中摘梨花准备晚上做梨花酪，一转头注意到门口的一个身影，惊讶道：“这么快就来了？”
汤鹄看着站在矮梯上提着竹篮的少女。
她一身白衣掩在层层的梨花中，头上沾了几片莹白的花瓣，清澈的眸子中带着天真和美好。
少女从矮梯上轻盈的跃下，裙摆带起一片落英纷飞。
汤鹄愣在原地。
看来这姑娘为了自己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以梨花为映衬，为我们二人的初见创造一个绝美的环境！
既然如此，自己怎可辜负人家的美意？
狸狸小跑着来到汤鹄面前，看了看他身后，好奇的问道：“杜姑娘呢？”
汤鹄这才回过神来，开口解释说：“她还有事，让我自己过来。”
“哦···那要不然我们等等她？”
狸狸面色犹豫。
杜姑娘不在，自己问的话怕会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汤鹄见状，心道果然姑娘家还是胆小，于是挠挠头扭捏道：“其实···小杜已经都告诉我了。”
“啊？”
狸狸十分震惊，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问：“她···就直接告诉你了？你···也愿意？”
“小狸姑娘，其实这种事···你不用如此小心隐瞒的···”
汤鹄的脸此时红的像煮熟了的虾。
“说实话，在来时路上我想了很多拒绝的说辞。但方才见到姑娘···如此用心的布置，汤某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狸狸感动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自愿的···你放心，我会小心一些，不会伤到你的！”
说罢便拉着汤鹄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两手按住他的肩。做好准备，脸慢慢凑上前。
汤鹄心如擂鼓，见女子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你闭眼做什么？看着我呀！”
听到狸狸的声音，汤鹄一愣，连忙睁开眼。
他的眼神撞入一双幽紫的瞳孔，霎时间天旋地转，浑浑噩噩的失去了意识。
见汤鹄双眼失焦，已经进入催眠状态，狸狸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汤···鹄···”
“汤鹄，你可以告诉我昨晚泰极殿里发生什么了吗？”
“有刺客闯入···要刺杀陛下···”
“然后呢？”
“我进去时···平大人已经···杀了他···命我和兄长把尸体处理掉···”
“为何要让你们处理尸体？”
“不知道···陛下有令···此事不可声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狸狸阖眼收起九夜幽瞳。
汤鹄幽幽转醒，有些迷茫的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狸狸：“你突然头晕，所以我才扶你坐下。”
汤鹄：“哦···你不是要同我表明心迹吗？你说吧，我会认真考虑的。”
“啊？”
狸狸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合着杜姑娘是用这个理由把他骗过来的？
“···对不起啊，我认错人了。”
汤鹄：“······”
春天里的第一朵桃花，就这么凋零了。
······
杜若在确认汤鹄去了天机殿方向后，正准备偷偷跟上，余光一瞥却看到尹天赐急匆匆的向自己跑来。
尹天赐把她往人少的地方拉了拉，低声道：“赶紧回来吧，顺子哥不见了。”
杜若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顾不上汤鹄那边什么情况，一路奔回侍卫所。
今日一早，到了上值的时间，赵顺却一直没来。
上午众人还并没有当回事，以为是他起的晚了些，还有人在偷偷打趣。
待到下午乌子良轮班回来时，发现他还没来，才察觉不对。
赵顺虽身为统领，却从来没有利用身份无故旷工过。就算有时回家过夜，第二日辰时前一定会回来。
如今无缘无故一整日没来，也没有差人来告知情况，乌子良当即让人去赵顺家中询问。
这一问便出了大问题，谢君瑶说他根本没有回家。
众人这才慌了神。
杜若回到侍卫所时，谢君瑶皱着眉坐在院中的长凳上，裴展在她身边蹩脚的安慰着：“···顺子哥许是路上遇到什么急事先去处理了，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大嫂你先别着急···”
“他能有什么急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还能让他直接失踪一天去处理？”
谢君瑶神情激动，杜若连忙上前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
“大嫂你先别急，顺子哥是堂堂侍卫所统领，想来不会出什么事。别等会他回来了，你再急出个什么好歹。”
谢君瑶按着心口，轻轻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杜若看了裴展一眼，便起身来到正堂。
乌子良在书案前来回踱步，见到杜若连忙上前道：“现在还不知道顺子哥到底什么情况，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我们自己先找。”
“现在所有闲着的兄弟都出动了，他回家的一路我也让人去打探了，还没有消息。”
杜若点点头。毕竟此时赵顺的去向不明，他的身份又牵连甚广。若是捅到陛下那里，难免落个无故失职的罪名。
于是开口道：“我也出宫找。要是明早还没消息，直接上报。”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发暗，杜若来到谢君瑶身边耐心劝道：“大嫂，你先回去。若是顺子哥回家了，也好让人来及时通知我们。”
谢君瑶点点头，起身就往外走。尹天赐见状连忙跟上，边走边回头对杜若说：“你放心，我送大嫂。”
安排好这些后，杜若又匆匆去尚衣局拉涟漪漫一起出宫找人。
到了宫门口，见到守门的禁军，杜若心思一动停下脚步。
“这位大人，”只见她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问道：“我有一个朋友说昨日这个时辰在此见到一个英武不凡的身影，心中十分仰慕，不知是不是您？”
不能明着打探禁军的排班，只能拐着弯问。
那位禁军兄弟瞥了杜若一眼，昂着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嘿，你什么态度啊！”
涟漪漫上前，不满的说：“我就说你那朋友看错了，怎么可能是这人！昨日见到的一定是赵统领，毕竟赵统领当时就从这过去的。”
禁军兄弟轻嗤一声，嘲讽道：“那姑娘这朋友铁定是看错了，只可惜赵统领已有妻室了。”
此言一出即是默认赵顺昨日确实出了宫。
杜若和涟漪漫对视一眼，不敢再耽搁，当即向着宫外匆匆离去。
见两人已经走远后，从宫门背后的阴影中走出一人。
那位禁军兄弟上前抱拳道：“平大人，已按您的吩咐告诉她们赵统领昨日离宫。”
平野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沉默半晌。
“做的很好，此事不要让第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