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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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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过去,雅集照常进行,教坊众乐工协奏,俆青野让选出来的几名乐师与乐工相和,最终选出笙、鼓、琵琶,将三名乐师收入教坊。

谢红杏喜极而泣,胥姜也替她欢喜。

随后,俆青野安排侍从们呈上酒食,请众人宴饮,乐工、乐师们凑在一起,或独奏、或协奏、或唱和,曲乐仙音不绝于耳。

胥姜将带来的两套谱曲赠与俆青野,全当今日宴请之礼,又再次为搅扰宴席一事同他赔礼道歉。

俆青野并未责怪,反倒对她十分赞赏。

他接过两本曲谱翻瞧观阅,见一本为民间俗乐,一本为古乐补注,皆是未曾见过的刻本,便知她是费了心思,带着诚心来的。

“胥娘子有心了。”他并未推辞,从容收下,随后又道:“不知娘子肆中可还有别的?教坊近来正欲收集编撰新曲谱,若还有类似,我便寻个空闲去贵肆瞧一瞧。”

胥姜盯着他的笑容,想从里头看出一丝端倪,却又见他说得极为正经,心道:难不成真是她会错了意?

为防万一,她委婉回道:“最难得的已在博士手中。”

也就是有,但是不想自己去。俆青野心头了然,也识相的不再提此事。正巧此时被选中的乐师过来请他,他便打住话头,请胥姜随意饮宴,便随乐师们去了。

胥姜回自己位置,摸了摸包袱里江孤的那册诗余集,轻叹一声将它包裹上了。

“胥掌柜。”

“木大人。”

木淙也过来请她,“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胥姜连忙起身,“大人相邀,岂敢不从?”随后又抬手道:“您先请。”

木淙也点点头,抬脚往水榭外走去,胥姜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一丛竹子旁,临溪而立。

胥姜问道:“不知大人召我来所为何事?”

木淙也道:“想和你道声谢。”

“若是因令嫒之事,木夫人已经谢过了。”

“是为江孤。”

胥姜一滞,沉默片刻,问道:“您知道?”

木淙也道:“一早便知道了,也知道是你和楼云春救了他的命,送他出京的。”

胥姜警惕起来,“如何知道的?”

“江孤在信中说的。”

“果然。”

胥姜面色有一瞬的狰狞,恨不得将这混蛋给绑回来塞回给冯杪,任他自生自灭。

木淙也继续道:“你放心,我并未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

“啊?哦。”胥姜迅速恢复平静,大着胆子试探道:“您叫我出来,想必不止是为了道谢,可还有别的事?”

木淙也徐徐吐出一口气,随后躬身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胥姜吓一跳,立马侧开身,随即又上前虚扶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这礼我受不起,也不敢受。”

“这礼你该受。”木淙也歉然道:“你本相助了我家,却因我家而遭算计而蒙受损失,实在是对不住。”

“原来是为此事。”胥姜将他托起,随即回他一礼,说道:“此事早就过去了,那周家既没占着便宜,我也没吃什么大亏,便就此揭过,不不必再放在心上。”

“胥掌柜不肯计较,可我心头却过意不去。”

“想必此事也并非木大人所愿。”

木淙也的脸上浮起一丝愤怒与无奈,“小女自掌柜肆中买来笺谱,却被我那学生赵秀瞧见,偷偷卖给了周善才,此事小女并不知情,还请胥掌柜莫要误解于她。”

赵秀?胥姜留了个心眼,随后道:“我知道此事与兰景无关,亦从未怀疑过她,还请木大人回去转达她,她没做错任何事,千万莫为此事吃心。”

小丫头本就不会说话,再因此憋着郁气,怕会憋出病来。

木淙也又作一礼,“多谢胥掌柜谅解。”

胥姜又回了一礼,随后哭笑不得道:“咱们这一来一回的,怕是要没完没了,不如将过往种种,皆作云烟,都散了吧。”

“也好。”木淙也见她性情豁达,越发赞赏,亦觉得可惜,若放在以往,定要结交一二,如今却是身不由己了。

胥姜见他眉宇间愁绪难解,又想到他如今的处境,心头也难免发闷。他本是念及旧情帮了江孤,却不想反受掣肘,让人拿捏住的软肋,卷入这朝堂风波,想想也憋屈。

水榭中又传来琵琶曲,木淙也问道:“谢娘子方才弹的《琵琶乐》可是江孤所作?”

胥姜闻言也不觉得意外,问道:“您听出来了?”

“毕竟曾帮他出过集子,又怎会不清楚。”

“出过?”

“嗯,可惜没能流传。”

“那刻出来的集子如今在何处?”

“继圣书局。”

胥姜哑然,想来那些人便是以此为把柄挟持于他。

“朝廷既然已赦免了江家,为何还如此忌惮,不过是帮忙出集子……”她猛地住嘴,此事不该妄议。

木淙也却不甚在意,接道:“当年谋逆之事差点动摇国本,令天家不得不忌惮。且江家树大根深,即便倒了,其累世积攒的人脉关系,对朝廷来说,仍旧是祸患,所以放松不得。”

胥姜好奇问道:“那您明知道其中利害,为何还帮他出集子?”

“他们的计划很周密,当时冯杪代他来游说我出集子时,说他有门路请人代销,且不会将我牵扯进去。再加之念及旧情,不忍再看江孤沦落,便想帮他一把,谁曾想,背后竟有这般算计。”

他本是好心,奈何好心却没换来好结果,不仅没帮到江孤不说,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闻言,胥姜心头既唏嘘又疑惑,“您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别人’早已查到我身上了,还有何可避讳呢?”这‘别人’自然指的是楼云春,

盯着水底悠游的鱼群,木淙也眼底划过一丝羡慕,“想我不过一介文散官,无权无势的闲散之人,竟也逃不过这朝堂风波。”

胥姜随他的目光望去,提议道:“如今继圣书局自顾不暇,大人不如设法将书拿回来销毁,说不定能脱身。”

木淙也摇头,“晚了。”且上船容易下船难,他们既然大费周章的把持朝臣,又怎肯轻易罢休。

胥姜正要再说,木淙也却见自石阶上下来一人,立即抬手阻住了她。

“你先回去吧。”

“好。”见他神色泛冷,胥姜猜想来人是监视他的眼线,便转折返水榭。

她走出两步后,回头问道:“木大人,那赵秀究竟有什么目的?”

木淙也沉默片刻,说道:“对不住,我不能告诉你,此事一旦泄露,木府便有倒悬之危。”

胥姜心头一颤,呆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木淙也没有再回水榭,而是与来寻他的人一起走了,应是不想让那人知道胥姜在此。

钟麓畅谈归来,见胥姜盯着茶盏里的浮叶参禅,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随后问道:“发什么愣?可是乏了?”

胥姜回神,朝他笑了笑,“是有点。”

钟麓瞧了眼天色,见雨云久积不散,便说道:“瞧着还有雨,不如早些动身归去,以免过会儿被雨阻在山中。”

与木淙也叙完话,胥姜神思浮动,也无心再赏乐,便道:“正有此意。”

钟麓携着胥姜去同俆青野和其他几位乐官辞别,俆青野虽遗憾胥姜不能多待,却也没挽留。

谢红杏得知胥姜要走,过来相送,胥姜把江孤的那本集子送给了她。

“它在此处既不合时宜,又和适宜,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将它给你。”

这本书她终于还是没能拿出来,就好比这京城不适合江孤,此处也不适合这本集子。不过还好,有谢红杏,它终于得了个归处。

谢红杏眼眶微红,“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胥姜笑道:“那便为我弹一曲吧。”

伴着谢红杏的琵琶曲,胥姜与钟麓踏上归途。

钟麓听着谢红杏大不相同的心境,不由得感叹。人如曲,曲如人,人的境遇不同,心境自然不同,心境不同,曲境自然不同。这谢娘子的曲,经历一场淬炼后,已然已上另一层台阶。

“谢娘子入教坊后,想来自有另一番天地。”

“苦了小半生,总算得了一点甘味,不容易。”

想起胥姜那一砸,钟麓笑道:“平日里只当你是个面和心和之人,今日气性怎么这般大?”

听他提起自己失礼之举,胥姜歉然道:“对不住,今日给您添麻烦了,您本好心来带我来赴宴,我却差点搅局。”

“动手虽冒失,却是他无礼在先,你为朋友鸣不平,合情合理。”

“多谢先生不怪罪,我这性子,有时急起来便收不住,往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先生多提点。”

“好说,往后若要动手,换个无人的场合。”

闻言,胥姜忍俊不禁。

二人笑完,钟麓又问道:“竟不想你与木淙也竟也认识,倒是交游广阔。”

谈及木淙也,胥姜神色微淡,“上元节观灯,他家千金走失了,顺道帮忙找了找,由此相识,并不相熟。”

钟麓却道:“不相熟倒好。”

“先生何出此言?”

“近来他与周家走动得勤快,而你与周家又有龃龉,为避免惹上麻烦,还是离远些为好。”

“周家眼下正……”

钟麓截断她的话,语气难得的严肃,“周家再如何,瘦死的骆驼总归比马大。且这里头局势复杂,你一个小商户,又是个弱女子,莫要跟他们搅和,有些代价他们付得起,你可付不起,万事避着得好。”

这才是他真正要提点的话。

胥姜点头,“儿省得了。”

两人再无别话。

倒不是因别的,而是这石阶太陡,地面又湿滑,分不得神,怕一个不慎踩滑踩空,滚落下去,可就遭罪了。

尤其是钟麓,他清明‘寻仙人’摔倒被抬下山,丢了不小的人,自此行路便小心翼翼起来。

下山容易,上山难。

两人爬了半晌,才气喘吁吁地爬到石阶尽头,想到终于能骑马骑驴,两人皆松了口气。

可当他们来到拴驴拴马处,却双双傻眼。

“我驴呢?”

“我的马也不见了。”

两人在树下仔细检查一番,除了啃得齐刷刷地草茬和嚼得光溜溜的槐树丫,并未发现缰绳被挣断的痕迹,不像是自己跑了的。

钟麓道:“先回马棚瞧瞧。”

两人随即往马棚而去,回到马棚一瞧,却并没看见驴和马,一问随从,随从也没看见。

胥姜心思一转,问道:“没看见马和驴,那可看着人了?”

随从道:“除了木大人与他家小厮,再没见别人,可木大人是乘车走的。”

钟麓皱眉道:“有名乐师比他们先出来了,你没看到?”

随从摇头,“没有。”

胥姜沉吟道:“既未出竹林,应当还在附近,咱们分头找找。”

几人正要返回去,却见一匹马拖着缰绳,自竹林中钻出来。

随从一眼认出那是自家的马,欣喜道:“老爷,咱们的马回来了。”

胥姜往马身后探了探,却未看见自己的驴,“我驴呢?”

钟麓让随从同胥姜一起去找,自己留在马棚等,他老胳膊老腿的,实在走不动了。

胥姜与随从往马回来的方向,朝竹溪上游找去,找了约莫一刻,忽然听到一阵呼救。

两人对视一眼,朝前方跑去,又过了半晌才在溪沟里找到人。

“还真是你。”胥姜指着沟里的泥人喝道:“小偷!我的驴呢!”

笛手怒道:“叫谁小偷?我没偷你的驴!”

“不是你偷的,难不成是它们自己跑的?”

“就是自己跑的!我见他们缠在一起动不了,好心去给它们解绳子,谁知那死驴解开绳子就跑,它自己跑不说,还缠着那马也跑了。我追了半天好容易追上,正要牵回去,谁知被那死驴子拖着栽进了沟里。”他趴在沟里气得直拍水,“况且我也不知那是你的驴,早知是你的,便任由它绞死也活该。”

胥姜双手抱胸,怀疑地打量他,“真的?”

“好心没有好报!”他顶着满头泥水,怒吼道:“还不拉我上去!我崴到脚了!”

胥姜想想自家犟驴的性子,是有可能干出这种事,勉为其难地信了,随后同随从一起,将他从沟里拉了起来。

随从检查他的脚,果然是崴了,肿得跟馒头似的。

胥姜哼了哼,又忍笑又问道:“可看到我的驴往那边跑了?”

笛手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翻上天的白眼干净,他没好气的指了指竹溪上游,粗声粗气道:“往那边去了。”

胥姜让随从先扶他去马棚,独自找驴去了。

她顺着溪岸没找多远,便见自家蠢驴甩着尾巴,在地在一片芦苇边上啃芦芽啃得正欢。

胥姜走过去,照着它的屁股便狠狠拍了一巴掌,骂道:“蠢驴!瞎跑什么!哪天被人偷去卖了,做成驴肉火烧,就叫活该!”

话音落地,一道吼声自竹林里传来,“跟那儿含沙射影的骂谁呢!谁偷了!我岂是那行苟且之事的人?”

胥姜垫脚,看了眼拖着残躯还没走几步的泥人,“耳朵还挺尖。”随即哼道:“又没说你,自己要上赶着对号入座,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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