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我来了!

千户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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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血战江南之天师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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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南海郡治所番禺,海边,一群白色的海鸥来回飞翔在海面上,寻找着食物,时而高翔,时而低飞,发出“欧欧欧”的长鸣。

一名六旬多的布衣长衫老者站在礁石上,负手眺望灰茫茫的大海,思绪万千,怅然若失。

良久,他抬手整理头上布巾和被海风吹散的发髻,向空中遥拜高声喊道:“陛下,臣卢嘏追随您多年,忠心事主,夙夜匪懈,兢兢业业,非微臣不义,实是情非得已,望陛下在天之灵,莫要责怪微臣……”

话音未落,已是老泪纵横脸庞,挂满花白须髯。

他就是当年深受陈望器重的兖州司马、材官将军,镇守中原粮仓重地许昌的卢嘏。

太元十年(公元 385年)底,卢嘏的宝贝独子卢循背着他暗中偷运军粮资助其姐夫孙恩叛乱,被兖州主簿王忱发觉并遣巡视组到许昌彻查此案。

卢嘏提前得到消息后,不得已跟随儿子逃奔至东南海岛投靠孙恩。

二十多年来,随着孙恩兵败自杀,卢循被推为天师道教主,又被北府军屡屡打败,卢嘏也跟着东奔西逃,漂泊海上,惶惶如丧家之犬。

当年桓玄篡位后为稳定局势,敕封卢循为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女婿徐道覆为始兴(今广东韶关市附近)相。

江山已几经易主,如今大郑一统天下,皇帝陛下不念旧恶,保留了二人职位和待遇。

虽然武帝陈望已龙御归天,但此时天下初定,正是报效大郑的良好时机,逆子卢循在徐道覆等人的撺掇下却又要起兵叛乱了。

自己已经苦劝儿子几个时辰,现在是难得的天下归心,四海升平的时代,如果再要叛乱,恐不得民心。

但卢循听不进去,执意要进攻大郑南都建康,最后以长江天堑固守江南,与大郑隔江而治,成立自己的天师道国家。

他说,新朝廷给自己加官进爵,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一旦朝局稳定,北方鲜卑诸部不再生事,必会前来征讨,我们的双手可是沾满了大晋高门世族族、士绅子民的鲜血。

另外,天师道的长老们还念念不忘给孙恩及数万教众报仇雪恨,誓不肯罢休。

比卢循更加激进的天师道死忠分子徐道覆更是振振有词,我们范阳卢氏乃名门大族,难道以后就甘于沉沦在这五岭之南的蛮荒地带?如不趁太祖新逝之际起兵,那将错失大好时机,你们不起兵,我始兴郡将单独起兵攻取江州。

人微言轻,人微言轻啊,隔江而治,那是自寻死路,朝廷怎么会允许国家分裂?

此时的卢嘏已经不是当年位高权重,执掌两州粮草军械中转站的兖州司马了。

而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当年那个曾得到太祖武皇帝夸奖的风采俊逸,清秀雅静,擅长书法弈棋的儿子了。

一旦加入了天师道的人,都被洗脑成“蝉蜕登仙”的狂热分子。

这些年卢嘏亲眼目睹他们不但自己的妻儿都可以杀掉,眼里更没有父母,对自己呼来喝去,并无半点父子之情,他们认为人死后就能得道成仙。

如果当年没有跟儿子逃跑,跪伏于太祖驾前,乞求宽恕,以太祖之宽仁睿智或许能赦免自己罪责。

崔达、阳启、裴堪、皇甫奋与我一起从军,他们如今已是朝廷重臣,位列三公,他们何德何能与我相提并论?

尤其总领中书监,执掌朝政的宰辅是裴堪,他只是个修渠开河的匠人而已!

卢嘏此刻的心又飞到了谯城,那个曾经任职多年的地方,那个追随太祖龙兴凤举的繁华都城。

一时间,悔恨、懊恼、悲凉一股脑儿袭来,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响起了一声叹息,“唉…...卢公又在海边站立许久,何故感伤啊?”

卢嘏赶忙抬起袍袖,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转身一看,是名三十多岁的白衣中年儒士。

他认得,这是出身于琅琊王氏,前大晋丹阳尹王混(本书一卷第70章有记载)之子王诞。

此人当年依附司马元显对抗桓玄,桓玄攻破建康后本欲诛杀,有桓氏族人求情改为流放广州为民。

卢循攻下广州治所番禺后,启用他为平南长史,甚为礼遇。

卢嘏轻咳一声,极力饰住哽咽声,拱手道:“王……长史,怎滴也来了海边。”

“哦,微臣连日来路过此处,都见卢公在此,本不敢打扰,但今日却有一事想跟卢公禀报一声。”王诞还礼道。

卢嘏微微错愕,心道,他找我何事?平时见他整日在卢循身边忙忙碌碌,甚少有交际,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的关系。

于是手抚花白胡须,眯眼问道:“王长史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微臣只是替人送一封信函给卢公。”王诞微笑道。

卢嘏更加惊讶了,这些年自己已经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形同养老混吃等死,还有人给他写信?他睁大了浑浊的三角眼问道:“哦?给我的?是谁的信函?”

王诞不疾不徐地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纸卷,双手奉上。

卢嘏满腹狐疑地接过纸卷,又谨慎地四下扫了一眼,除去远处岸边树下拴着王诞的坐骑,就是飞翔的海鸥,再无别物。

他快速打开,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子益兄: 一别二十余载,兄可安好?

兄出身范阳卢氏,乃名门大族,早年投身于兖州军中追随先帝戎马倥偬,功勋累累,为早期从龙重臣之一,先帝在世时甚为倚重并多次当众嘉许。

兄高情致远,鹤鸣之士,经纬之才,且为兖州夙夜匪懈,不辞辛劳,太元九年许昌保卫战大战胡虏翟斌、慕容凤一战中身负重伤,立下不世之功勋,至今为天下人津津乐道,何以甘心附逆?

先帝在世时曾不止一次提及兄当年弃兖州而去不胜唏嘘,多次对左右言及卢公必有难言之隐,如能再次相见,定当赦免其罪责,重新启用之。

如今传闻卢循、徐道覆罔顾朝廷恩泽厚赏欲再次起兵叛乱,陛下甚为恼怒,特命我兴兵征讨。

若卢公能当机立断,弃暗投明,如获得叛军行军路线及时间交王诞呈送与我,乃奇功一件,陛下将不吝赏赐,并以尚书仆射虚席以待,望卢公三思。

弟大将军、都督江南五州诸军事、会稽王陈顾。

龙熙六年.三月十一

卢嘏从信函上抬起头来看向王诞,嘴唇哆嗦着道:“你……”

王诞目光炯炯,含笑向他郑重地点点头。

时隔二十多年,组织上又向自己招手了。

卢嘏感到眼前的王诞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他就像自己多年失散的父母一般屹立在自己面前,浑浊的老泪从眼眶中汩汩流出,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王诞似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伸手拍着卢嘏的肩膀,微笑道:“微臣当年虽依附于奸臣司马元显,但也是为讨伐逆贼桓玄而为之,先帝登基时业已平反,自诏安天师道后,会稽王殿下就命微臣在此秘密监视卢、徐二人,只是此二人虽对微臣表面重用,但军机大事从来避开,还望卢公相助。”

卢嘏仰天高呼:“苍天有眼终不弃我!先帝啊,您在天之灵请看看老臣吧,老臣蒙您擢拔于布衣,铭感五内,当年离开许昌乃老臣迫不得已被逆子胁从而为之,今得蒙陛下和会稽王殿下召唤,定报效朝廷,虽死而无憾矣!”

王诞也是感慨万分,自己年轻没能得以入职兖州追随先帝,但眼前这一幕着实震撼了他,一名年近七旬,离开兖州二十多年的老部下,竟然一纸文书就可以令其再次为之效死。

这是何等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啊。

兖州军魂,兖州传承,神秘而又伟大。

——————————————————

三月二十九夜,建康。

苍穹幽兰,繁星点点,空气中夹杂着故都特有的柴火和江风混杂气息。

会稽王府内灯火通明。

大堂正中坐着会稽王陈顾,一边端着盘子快速往嘴里扒拉着米饭一边看着案几上的信函。

一封是王诞的来信,一封是卢嘏的密报。

如今天下一统,民心安定,海晏河清,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大郑皇帝陛下陈何废除旧政,任用贤明,鼓励农耕,抑制豪强,兴修水利,兴办教育,乃百年不遇的大治。

现在唯一不安定的因素只有两个,内有广州的卢循、徐道覆,外有盘踞在黄河“几”字型上半部分自称“大夏”的赫连勃勃,他在无定河北岸正建造一个号称史上坚不可摧的新城叫做统万。

关于这个匈奴人赫连勃勃的事情和自己现在没什么关系,毕竟朝廷在北方名将如云,不足为虑,广州的天师道余孽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太祖武皇帝把自己安排在建康,都督江南诸军事,自己分内的事首先要彻底把这个不安定因素铲除掉,以解朝廷之忧。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旁边座榻中正在埋头吃饭的会稽王司马费如,心中暗忖,派他去吗?

他是当年跟随先帝兄长赴西凉的八名骁骑营亲兵之一,原名费五,赐名费如,忠心可嘉,勇力有余,可谓是拼命三郎,但谋略不足,统帅三军还差点火候。

唉……这个狗日的卢循,朝廷给他做了刺史,一方大员,已经五年了。

竟然还是贼心不死,幸亏王诞提前来报,要不然就酿成了大祸。

怎么办?

打孙恩和卢循这些出没不定的海贼天师道还属刘裕、刘毅等人最为得力,但这些人已经下狱后又被贬在建康为民,出于自己管控之下。

之所以未根据兄长遗诏被处死,实在是自己不忍心。

刘裕是自己从京口寻常巷陌市井中擢拔从军,勇猛无敌,每战必身先士卒,将才难得啊!

况且他连学都没上过,大字不识几个,只是一个武夫而已,何足挂怀?

刘毅果敢,何无忌义气,孟昶豪放,檀凭之智慧……都是自己当年都督浙东诸军事时就熟识的。

自己也是行伍出身,十五岁被兄长安排到寿阳做了个军假司马,手下有十名军兵。

虽然在兵法谋略,高瞻远瞩远逊于兄长,但陈顾爱兵如子,特别惜才,哪个自己也不舍得真杀了。

于是思来想去,做出了平生唯一一次忤逆兄长的决定。

凭这些人,只要利用的好,恩威并施,怎么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而卢循、徐道覆就不一样了,据卢嘏所报他们可是拥兵十数万要颠覆国家之人。

现如今自己可以调动的手下军马总共不过五、六万人。

看着卢嘏发来的叛军行军路线为两路,卢循那一路是陆路,向北进攻长沙——巴陵——江陵。

徐道覆一路是水路,沿赣江而上,向北攻击南康——庐陵——豫章——浔阳。

天师道余孽们之所以称之为海贼,因为他们常年在海上逃窜,熟悉水战和战船的建造、行驶。

自己最为欠缺的经验就是水战。

思忖再三,陈顾主意已定,决意先放一放刘裕,启用何无忌为征讨都督,由长史邓潜之、参军殷阐监军,率军两万迎战徐道覆。

再启用中山靖王之后的刘毅火速前往姑熟,统领屯扎在那里专司拱卫建康的两万水师为后应支援。

失去兄长羽翼庇护的陈顾现在已不是只需听令完成任务的那名猛将了,他得统筹全局,守护好兄长呕心沥血打下来的江山社稷。

作为江南之主,数州军马钱粮子民都是由自己治理,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离开建康亲征,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势必会引起整个江南局势震荡。

最后,陈顾上表朝廷,请调派兖、豫、徐三州的淮南诸郡兵马前来共同讨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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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并未向着陈顾预料的方向发展,虽然官军讨逆占有天时地利人和,更兼有陈顾提前策反说动卢嘏暗中盗取叛军行军路线图和时间。

然而,唯一令陈顾及其麾下想不到的是天师道义军竟然如此强大,准备如此之充分。

他们已经不是当年在东南沿海一带烧杀抢掠,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海里的乌合之众了。

比卢循更为狂热于造反事业的徐道覆之所以如此激进,他确实已经提前暗中做足了功课。

做始兴相的这几年,他并没有像卢循那样吃喝玩乐,安于享受朝廷高官俸禄。

而是在一直在扩充队伍,加强装备,训练士兵,打算有朝一日打到建康去。

常年活动在海上的徐道覆向来着重于水战,积极筹备建造兵船。

始兴郡北面是南康郡(今江西赣州市附近)的南康山(即今广东、江西、湖南交界的大庾岭),绵延数百里的大山原始丛林中,都是连片几人合抱的大树,乃是造船的上等材料。

徐道覆派手下亲信雇用了大批劳力采伐,从溪水(今赣江上游的支流)运送造船木材到南康郡。

为了避免朝廷得知心生怀疑警惕,他对外宣称,这些木材原来准备成批贩运到建康去赚大钱,但由于人工及本钱短缺,只得就地挥泪大甩卖,价格比往常降低几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沿途郡县士绅百姓贪图便宜,争先恐后大买特买,有的甚至变卖衣物再转买,在当地引发了木材生意的投资热潮。

由于赣江上游乱石堆积,河流湍急,难于运输。

这些木材被士绅百姓买去后,暂且都只能放在家中的前屋后,这样一来,南康郡城内木材到处堆积如山,但却没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特殊含义。

同时,徐道覆还暗中大批招募始兴当地的溪人当兵,溪人是当时南方少数民族之一,因为散居山区的溪流附近,也被称为“始兴溪子”。

他们惯会造船驶船,水性很好,拳脚灵活,善于搏斗。

———————题外话

南宋文天祥的《思方将军》 曾经提到。

始兴溪子下江淮,曾为东南再造来。

如虎如熊今固在,将军何处上金台。

———————

徐道覆和卢循兵分两路北进,他先率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了北面的南康郡。

然后拿出前几年买卖木材的契约,挨家挨户,按原价赎回全部原有船材。

在后面的十几天里以最快速度建造出十二条大兵船,仅仅船楼就高达十二丈,又造较小的兵船约千艘,名为芙蓉舰。

这些船都是闽、广海边的渔民和善于使舟的始兴溪子所造。

船上的桨橹用极坚固的上等木材精制而成,取材相当珍稀,徐道覆早准备好了,这时也从南康山的密林里运了出来。

天师道叛军的兵船很快制造完毕,各种设施配备齐全后,老天爷也特别帮忙,接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山洪暴发溪水陡涨,义军乘兵船,凌波逐浪,从赣江而下,兵不血刃占领庐陵郡(今江西吉安市吉水县附近),于四月直取豫章(今江西南昌市附近)。  ——————地图为卢循、徐道覆在始兴郡分两路北上,右下角可做后面建康保卫战参考。

何无忌率官军水师已抵达豫章城外赣江之上,长史邓潜之劝阻道:“会稽王殿下已派人上奏朝廷,请求援军,我们应该固守豫章,将南面南塘堤坝挖开,使赣江之水流入,降低水位,如此,天师道叛军高大楼船只能搁浅,然后再徐图之。”

北府名将何无忌刚刚起复,正欲一战打出官军士气,在会稽王面前立下头功请赏,根本听不进邓潜之的话。

参军殷阐也劝谏道:“何将军,卢循、徐道覆二贼麾下皆乃三吴老贼惯匪,作战经验丰富尤善水战,而我们兵少将寡,长史大人之言甚是,应固守豫章城,坚壁清野,断其粮道,待援军到来,共破叛贼。”

“哈哈,你二人休要多言,”何无忌不屑地冷笑道:“我当年与刘牢之、刘裕等人一起多次击败天师道妖孽,根本就不堪一击,随我一起迎敌。”

然而,徐道覆率军在城外早已严阵以待,何无忌兵船刚刚抵达赣江西岸,只听得一阵铜锣声响起,岸边山丘中埋伏的义军射出了漫天箭矢,如暴风骤雨一般。

此时天边刮起了猛烈地西风,官军的小兵船又被风浪吹回东岸,叛军的大兵船顺风像山岳一般劈头盖脸碾压过来。

官军连叛军的面都没见,兵船就被撞碎,剩下的惊惶失措,拨转船头登岸逃跑。

数十名叛军从楼船上纵身跳下,上了官军帅船,与何无忌及其亲兵卫队短兵相接。

何无忌大吼一声,“取苏武节来!”

有亲兵给何无忌取来了在建康临行前会稽王亲自交到他手里的苏武节。

何无忌一手持节,一手挥刀,面对越来越多的天师道叛军毫无惧色,奋力搏杀。

怎奈寡不敌众,这位北府兵的名将力战而亡。

徐道覆率领叛军乘势占领豫章,再沿赣江向北进军浔阳(今江西九江市附近)。

这时已抵达巴陵(湖南岳阳市附近)的西路军卢循接到徐道覆的胜利消息,又闻刘毅朝廷精锐水师正在前来浔阳的江面上,心中暗忖,刘毅也是自己的老对手,北府军悍将,作战实力不在刘裕之下。

于是决定挥师沿长江而下与徐道覆会合共同对付刘毅。

五月,天师道叛军合兵一处,声势浩天,攻取江州治所浔阳,刺史庾悦不敌率残部弃城而逃,江州全境沦陷。

七日后,刘毅率两万水师在赣江与长江交汇处不远的桑落洲(今安徽?安庆市?宿松县?汇口镇)遭遇了。

一场大规模的水战在长江江面展开,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一方要东进攻取建康,一方要在新朝廷中立下战功出人头地,双方杀得是天昏地暗。

比何无忌还要心高气傲的刘毅此番可算是见识到了,曾经的手下败将卢循、徐道覆已经不是当年被打得抱头鼠窜逃亡海上漂泊的妖孽贼寇了。

他们船坚矛利,造反以来未逢敌手,士气正旺,始兴溪子更是野蛮嗜血,骁勇无比。

一战下来,官军水师溃不成军,刘毅自知轻敌,败局已定,忙下令全军撤退。

但他们的船也没有天师道叛军跑得快,一时间,长江江面上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官军战船被楼船撞成了碎木板,江面上密密麻麻塞满了落水官军和尸体,哭喊声,求救声,响成一片。

几名亲兵拼命护着刘毅划小船逃到长江南岸边,清点人数,两万人只剩下了四十多人,刘毅率残兵向南逃去。

两连败的消息传到了建康,陈顾上表请罪,自请降职处分。

奏章到了谯城,京都大震。

——————————

谯城,太极殿。

官员们按文东武西两厢站立,屏气凝神,鸦雀无声。

不多时,有宦官尖厉地喊道:“陛下驾到!”

三十二岁的陈何头戴垂旒冠冕,身穿日月星辰绛纱兖服,心事重重地快步从殿侧台阶上了丹樨,来到龙案后看向大殿中。

众文武赶忙躬身施礼,高颂道:“臣等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何将手里攥着的奏章往龙案上一扔,缓缓坐在龙榻上,沉声道:“卿等平身。”

随着众文武纷纷直起身子,陈何将陈顾的奏章在龙案上展开。

这道奏章他已经看了数遍,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但为了彰显自己的沉着冷静,还是不疾不徐地看着奏章道:“昨夜,会稽王急奏传入宫中,何无忌在豫章战死,刘毅败于桑落洲,江州沦陷贼手,共损失朝廷水师四万余人!”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太极殿上发出了一片惊叹声。

何无忌、刘毅乃当年北府军名将,虽然没有追随太祖横扫北方一统天下,但他们十几年来一直在东南沿海镇压声势浩大的孙恩、卢循天师道妖孽。

从另一个角度讲,他们也为大郑的建立做出了贡献,不知为何太祖驾崩后被会稽王收缴了兵权,贬为平民。

对于重新启用北府军旧将,会稽王已经提前上奏过朝廷,诸大臣在朝议中一致赞同,毕竟他们这些人与天师道交战比谁都有经验。

因为江北的骄兵悍将们多年追随太祖武皇帝东征西讨,都是陆战一等一的高手,水战方面是真赶不上这些北府军旧将们。

连他们俩都全军覆没于长江之中,令大家颇感意外。

侍中阳启从班列中走出,向丹樨上躬身一揖,高声道:“启奏陛下,如此看来卢、徐二贼并未真心甘于臣服于朝廷,暗中筹划多年,着实可恨,应再遣良将统军征剿之。”

陈何隔着旒帘眯眼看向班列中高人一头,体壮如牛的桓振,缓缓问道:“桓卿,王仲德、沈田子所部现已到何处?”

桓振身为中护军(相当于现今总参谋长,负责安排、协调各军征讨及调防等军务)的桓振赶忙出班躬身回道:“启奏陛下,王仲德、沈田子昨夜已到历阳,根据会稽王殿下所请从兖、豫、徐三州各调一万人马都已集结完毕,今日即可过江到建康。”

尚书令崔达出班躬身奏禀道:“陛下,如今看来贼水军强大,此二人三万人马尚显不足,臣请陛下遣淮南侯督率水师前往建康,会同会稽王一起破贼。”

尚书仆射檀韶出班道:“微臣觉得不可,淮南侯如今兵船都在黄河及流域之上,若调往建康少则半年,远水难解近渴啊。”

陈何想想也对,武壬的水师这些年都在黄河、渭水、汾水、洛水等河流担任防御及运输任务,如果调往建康,那是有些遥远,得从海上过去,最快也得六七个月。

于是问道:“依檀卿之意……”

檀韶躬身答道:“论武力和智谋,刘裕远在刘毅、何无忌等人之上,自刘牢之死后,与天师道作战实是以刘裕为主,且刘裕当年从军还是会稽王所提拔,臣请陛下启用刘裕追随会稽王平叛,定能大获全胜,铲平天师道余孽。”

陈何闻言,并未回答,对于如今朝廷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至今也没有下定决心清理。

就拿眼前这个檀韶来说,他是叔父陈顾当年在浙东的心腹旧将,且在三叔陈观与天师道孙泰合力谋害父亲时救驾,立下不世之功。

但是,他的叔父檀凭之又是北府军旧将,刘裕的死党之一。

而檀韶的亲弟弟又是自己的妹夫檀道济。

他举荐刘裕会不会有私心?

谁不知道刘裕是北府军第一名将?

叔父当年囚禁北府军旧将,后又贬斥他们为民,那一定有他的深意。

这是什么深意呢……

正思绪万千,游移不定,见中书监裴堪开口了。

“陛下!臣赞同尚书仆射之言,救兵如救火,如今天师道叛军势大,江州沦陷,战火已迫近建康,臣请启用刘裕等北府军旧将,并请调宁朔将军朱龄石率荆州水师沿江东下攻击叛军后方,另任命扬武将军、驸马都尉檀道济,建威将军王镇之、建武将军向弥、广武将军到彦之率军两万南下建康,一举歼灭天师道,永绝后患!”

裴堪是父亲生前任命的总理朝政宰辅,深得宠信。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令陈何彻底下定了决心。

是啊,卢、徐二贼的楼船高大十数丈,且麾下叛军多熟识水性及使舟,还有许多蛮夷参与在内,若不下定决心全力征剿,可能江南就此不保了。

想到这里,吩咐道:“依裴公之言,谢晦拟旨。”

二十岁的给事黄门侍郎谢晦赶忙躬身施礼。

“另加两千拓跋鲜卑骑兵一起随军征讨,以会稽王陈顾为征讨大都督,刘裕为前军都督节制诸路人马!”

“微臣遵旨!”

————————

朝廷征讨大军云集宣化镇(今南京浦口区附近),一艘艘渡船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向对岸的石头城驶去。

第一波王仲德、沈田子三万人马,第二波檀道济、王镇之、向弥、到彦之两万人马,总计五万步骑驰援。

令建康高门士族及士绅百姓欢天喜地,纷纷来到秦淮河边迎接王师,另外还有个好消息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天师道克星刘裕被朝廷重新启用。

天师道妖孽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妇孺皆杀,沉寂多年强势崛起,令建康民众尤其是高门士族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如今重现生机,大家无不感念远在淮北的皇帝陛下圣命仁德,并未忍心抛弃江南子民。

驻扎好军队后,众将来到会稽王府拜见陈顾。

大家有几年没见过陈顾了,当年的江东第一勇将已经年过半百,但精神依然矍铄,长相跟太祖极为相似,只是少了一些雍容气度而又添了几分英气。

会稽王府大堂上的东侧几个案几后已经坐了几个人,檀道济、王仲德等人拜见过陈顾后,坐在了西侧案几后的座榻上。

大家这才看清,坐在对面首席那人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燕额虎须,面色微黑,不怒自威。

这不正是刘裕嘛,陛下刚刚任命的征讨前军都督,会稽王的爱将,此次建康保卫战的总指挥。

于是众将在座榻中向刘裕施礼。

刘裕拱手还礼后,又向众将介绍了身边的三人,均是当年跟随他一起起兵造反抗击桓玄的几百好汉之一,而且还是他的亲戚。

年龄稍长,清瘦文雅的是他二弟刘道怜,另外两人都是三旬出头,身材健硕,英姿飒爽的是三弟刘道规,另一个矮胖粗壮,面容粗鄙凶狠的则是妻弟臧熹。

众人再次见礼后,陈顾手抚短髯,神态镇定但语气郑重地道:“德舆大家都认得,本王就不多介绍了,陛下任命德舆为前军都督,望诸公同心协力,听从号令,防御建康,此役争取彻底剿灭天师道叛贼。”

众将赶忙躬身施礼,齐声道:“誓于天师道叛贼血战到底!”

陈顾满意地环视众人,接着道:“官军已经败了两阵,如此看来天师道叛贼不同以往,来势汹汹,此战应以逸待劳,避其锋芒,稳守建康,待贼军势衰,粮草殆尽,再全力出击。”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

此战总方针已定,陈顾转头看向刘裕,微笑道:“德舆还有何布置安排,尽可道来。”

刘裕在座榻中略一欠身,双目炯炯,看向对面谯城来的众将,沉声道:“方才会稽王殿下所言诸公都听到了,蒙今上和会稽王殿下信赖,由末将主持建康防御大计,末将必以死报效朝廷,若有畏敌怯战者,当立斩之。”

在他的气势威压下,众将面容肃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无人敢应声。

刘裕转头向陈顾躬身施礼道:“殿下,我闻叛军船队快到建康,我与诸公前往石头城迎敌,请殿下坐镇城中主持大局。”

“嗯,务必谨慎从事。”陈顾再次叮嘱,然后挥了挥手。

刘裕和众将一起起身,躬身施礼,退出了大堂。

出了会稽王府,大家上了马,不多时就来到了建康城西面江岸上的石头城。

秦淮河在这里由东向西把建康一分为二,与长江交汇处的秦淮河北岸防守据点是石头城,南岸是查浦垒,两处堡垒扼守住秦淮河咽喉。

而此处的长江在这里是由南向北流过建康,建康处在长江东岸,所以古称建康这边叫做江东或者江左。

大家登上石头城的城墙,极目向南远眺,只见天师道叛军的舰队浩浩荡荡地向新亭开来,白帆如云,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

中间夹杂着十几艘巨舰更是如巨大的怪兽一般浮在江面上,缓缓游来。

后面人群中不知有谁感慨吟哦道:“芦生漫漫竟天半。”

(芦同卢循的卢谐音,把天师道叛军比作一望无际,漫天弥漫的芦花。)

刘裕的冷汗刷地就流了下来,湿透了后背衣衫,感觉一阵冰凉袭来。

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檀道济、王仲德、刘道规这些人,面如死灰,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他心道,自己的脸色恐怕和他们也一样吧。

这些天师道叛军何止十万,差不多得有十五万了吧,战船也有几千只,如果他们在新亭登陆,在秦淮河上架起浮桥,那建康危矣……

刘裕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擦着额头上快要流进眼睛里的冷汗,一边继续观望着。

看着看着,哎呦!不对啊!

天师道庞大的舰队并没有在长江东岸的新亭登陆,而是去了对面西岸的蔡洲(位于长江上的一个沙洲,在建康西南江面,临近秦淮河入江口)。

刘裕的心顿时又落回到肚子里,他揉了揉眼睛,心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他们怎么去了对岸了?这难道是老天助我吗?

于是赶忙下令:“虞丘进,速速率五千人砍伐木材在秦淮河口搭起木栅,防止叛贼偷袭进入。”

武牙将军虞丘进躬身施礼,跑下了城头。

刘裕又下令道:“沈田子、徐赤特,你二人率五千人防御查浦垒,不许出击,只需守住即可!”

沈田子、徐赤特躬身领命下了城头。

刘裕接连对王仲德、向弥下令道:“王将军,你率三千人马驻守越城,向将军率三千人驻守丹阳郡,你二人共同协防三山矶,刘道规、刘道怜你们二人率三千人马守卫白石垒。”

四人忙躬身施礼,下了城头。

刘裕看着对岸庞大的舰队又思忖了片刻,生怕叛军在最薄弱的新亭登陆,于是再下令道:“索邈,你率陛下派遣来的两千拓跋鲜卑骑兵,在新亭岸边往来驰骋,做疑兵,壮我军威!”

鹰扬将军索邈躬身领命,也跑步而去。

刘裕挥手对剩下诸将下令道:“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守卫石头城,防卫建康宫城!”

(建康的宫城及王公大臣府邸、繁华闹市都位于长江以东、秦淮河北地区,石头城是最重要的外围防御工事。)

“遵命!”众将领命,各自去了。这是刘裕等将领防守建康的示意图,可能稍有偏颇,但是本人搜集许多资料辛苦得来,不喜勿喷。  刘裕他们看着天师道叛军莫名其妙地去了长江北岸的蔡洲,失去了最佳战机,但不知这是天师道内部发生激烈地争执之后的结果。

卢循和徐道覆吵得面红耳赤,徐道覆认为义军接连大破何无忌、刘毅,如今大军士气正旺,建康一定是风声鹤唳,应该趁势在新亭登陆,一举攻下建康。

卢循却不以为然,他抚须微笑道:“姐丈,何须心急啊,我们也是远道而来,且起兵以来摧城拔寨占领江州,连破朝廷水军,师老兵疲,应休整数日,正好也让会稽王和刘裕等人看看我们无敌舰队的军威,敌胆寒内部必会分裂,不战而溃也。”

“教主!”徐道覆黝黑的脸庞涨成了酱紫色,浓眉竖起,虎目圆睁,大声道:“会稽王乃当世第一勇将,且重新启用我们的老对手刘裕及北府军旧将,如果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待他们从容布防后,破建康岂不是更难了吗!”

“哎!”卢循摆手,胸有成竹地道:“决定胜负也就是一个早上的事,一味凭侥幸在战场投机取利,既不是一定能战胜敌人的办法,又能损伤我的士卒,我看不如按兵不动,等他们攻来以逸待劳,方为上策。”

徐道覆欲再劝谏,卢循已起身去了帅船的后舱。

此次起兵反叛朝廷可以说是徐道覆一力促成,准备工作历经数年,一路打来未尝一败也是他全权指挥,没想到兵临建康城外,却被这个猪队友妹夫给阻止了。

耳中听着后舱传来的丝竹弦乐和女人的娇笑声,深通兵法且机谋善断的徐道覆一边往外走一边仰天长叹:“我终将被卢公所耽误,大事一定难以成功。如果我能有幸为一位英雄效命差遣,天下早已平定,唉……”

就这样,卢循在蔡洲江边玩耍了好几日,见建康方面并没有什么投降的迹象,也没有人暗中来信投靠,于是决定起兵进攻了。

也就是这宝贵地几天,官军已经伐树建造木栅牢牢地堵塞住了秦淮河口,又修治越城,加固查浦垒、新造药园、廷尉二垒,派重兵严密布防。

索邈的两千鲜卑骑兵身着五彩斑斓的战袍,头戴高高的羊皮帽子,手持长槊长刀胯下骏马,高声呼啸着在新亭江边往来驰骋,快如疾风看,势如雷霆, 兵器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芒。

对岸大船上的天师道教众以东南沿海渔民、农民为主,哪里见过胡人的这种阵势不免心中胆怯了几分。

卢循看到此景也暗暗后悔失去了进攻新亭的良机,决定首先发起试探性攻击。

五月二十九,他先派数百艘小船进攻石头城。

刚来到石头城下,城上万箭齐发,死伤无数。

正逢初夏,此时天公不作美,受南海海面的台风影响,长江江面刮起了巨大风暴,许多几百年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长江江面巨浪滔天,天师道的船只甚至连高桅楼船都被吹翻倾倒。

这些天官军建造的木筏却不易被狂风巨浪打翻,刘裕下令水军从上游出击,顺流而下,数百艘前面削尖的木筏在江面上冲向叛军舰船。

一时间,江面上乱成一片,无数舰船被木筏尖撞破,叛军死伤、落水者无数,大败逃回长江北岸。

新亭不能打,石头城打不下,卢循又打起了秦淮河南岸河口查浦垒的主意。

几天后,待狂风止住,卢循派老弱病残乘船北上,假扮水师精锐进攻建康城北的白石。

然后主力攻向了查浦垒。

他们用大火烧毁了江岸边的木栅,冒着漫天的箭矢蜂拥登陆秦淮河南岸,一部围攻查浦垒一部进攻秦淮河上的张侯桥。

查浦垒中守将徐赤特出身行伍,身经百战,本身就瞧不起这帮乌合之众的天师道叛贼,执意率军消灭进攻张侯桥的贼众。

骁勇善战的沈田子劝阻道:“这一看就是贼军主力,刘都督严命我们防守查浦垒不许出战,徐将军不可轻举妄动,张侯桥必有援军到来,不必担忧。”

在城上指挥杀敌的徐赤特已经杀得兴起,立功心切,根本听不进沈田子劝阻,率一千人马就出了查浦垒,直奔张侯桥而去。

果然,张侯桥的天师道叛军只是少部分佯攻,徐赤特拍马杀到后叛军就四散而逃,待他率军追杀,欲把贼众赶回船上时,伏兵四起。

一战过后,徐赤特全军覆没,回查浦垒的路已经被截断,最后单人单骑经张侯桥逃回秦淮河北岸。

刘裕率建康守军主力匆匆去了白石,发现上了卢循的当,急忙调转马头又跑回了石头城,在张侯桥击溃了叛军,并用箭矢稳住了秦淮河北岸防御。

看见徐赤特后,苦战强敌不遵将令是兵家大忌,他二话没说,下令将徐赤特斩首,并传首各军。

接下来几天,卢循又派兵攻击了建康最南边的丹阳郡城,被守将向弥击退,两军暂时又回到了最初的相持阶段。

坐镇建康城中的陈顾接到战报,心情大好,启用刘裕是他最正确的决定,幸亏当初未奉诏杀了这帮北府军将领,要不然这建康还真就难以防守。

这时,被卢循、徐道覆在桑落洲打得全军覆没的刘毅狼狈跑回来了。

他战败以后,穿过南方蛮族和汉族混杂居住蛮荒地区,历经千难万险,跋山涉水,仅仅保住一条活命。

跟随他的人连饿带累加伤病,仅剩下了十几人。

六月十五,一回建康就进了会稽王府,跪伏于陈顾面前嚎啕大哭。

哭得陈顾也是一阵心酸外加感动,毕竟刘毅也是一员极具个性的勇将,在当年追剿孙恩天师道和平定桓玄时立下赫赫战功。

他本来心肠就软,外加刘裕刚刚打了打胜仗,暂时解除了建康的危局。

于是赦免了刘毅,并好言安抚,胜败乃兵家常事,鼓励他日后再为朝廷立下新功。

然后带领刘毅、费如等将领出了府门,带着肉脯、鲜鱼、蔬菜等从建康最北边的白石垒一路沿江岸向南,犒劳外加巡视守卫官军。

各要塞将领及广大官军指战员们士气高涨,纷纷高呼:“为皇帝陛下,为大郑朝廷,不惜牺牲性命,誓灭天师道!”

作为颍川陈氏留在江南的第一军政长官,陈顾自然是如释重负,喜不自胜。

回到会稽王府,已是掌灯时分,陈顾留建康城内文武官员一起用饭。

正吃着,有亲兵来到陈顾座榻旁奉上一封书信,并低声耳语道:“禀会稽王殿下,番禺有密信送来。”

陈顾放下筷箸,打开书信一看,见是王诞写的。

禀会稽王殿下:

闻卢、徐二贼气焰嚣张,一路连克江州,败何无忌、刘毅等人,此刻正围攻建康。微臣心下甚为焦急,并为殿下及建康父老担忧。

再找卢嘏商议,卢嘏献计,可派船队沿江出海,秘密攻取天师道老巢番禺,截断其后路。

令卢、徐二贼心生忌惮,或许能解建康之围。

微臣与卢嘏可为番禺内应,配合官军顺利攻取。

陈顾看完不由得大喜,心道,王诞、卢嘏虽然不知道我军已经初战挫败叛军,但这也不失为一条釜底抽薪的妙计。

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向大堂上正在吃饭的众文武微笑道:“王诞来信,献计偷袭天师道妖孽老巢番禺,诸公以为如何?”

会稽王司马费如心直口快,他一边咀嚼着米饭,抬起头问道:“此计虽妙,但广州北部多崇山峻岭,大军南下耗费时间颇多,恐天师道驻守叛军早已得知,岂能算是偷袭?”

“哈哈哈……”陈顾大笑道:“费司马所言不假,但我们从江上发兵出海南下,有谁知晓?半月内可达番禺。”

刘毅抓起案几上的布巾,擦了擦嘴,躬身施礼,劝阻道:“殿下,从海上走甚好,但东海可远比江河凶险,尤其夏季海上多风暴,还是不去为好。”

陈顾摆了摆手,蹙起剑眉,沉声道:“十几日来,德舆率军虽击退天师道叛军数次进攻,但叛军数量上还是远胜我军。兵法云‘先出合为正,后出为奇,旁击为奇’,不出奇兵不用险招何以攻下番禺,再攻始兴?叛军家眷多在此二地,一旦获胜,叛军军心必乱。”

“可是——”

陈顾挥手打断了刘毅的再次发言,郑重地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刘毅拱手,又道:“既如此,末将愿戴罪立功,率船队前往!”

看着刘毅自告奋勇,慷慨激昂的样子,陈顾思忖了起来。

当年的陈顾头脑简单,做事莽撞,但他那不是智商低,是因为有兄长陈望在上面罩着他,他只需根据兄长指示做事行了,其他不用多费心。

现在可就不同了,兄长已经驾崩,侄儿陈何虽然勤政爱民,严于律己,也算是中兴之主,但与先帝一比较,还是令人有几分失望,需要自己加倍提高警惕,勤于政务,事必躬亲地维护好这个来之不易的大郑江山。

刘毅也算是如今建康独当一面的大将,论智谋和勇力不在刘裕之下,他们俩号称“江东二刘”,都是有故事的人。

刘毅历来跟刘裕不和,留下他或许可以制衡刘裕。

毕竟兄长对刘裕颇为忌惮,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跟随兄长几十年来,他做事从来都有着深谋远虑。

对于刘裕和刘毅,陈顾不禁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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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在二十年多前的太元八年(公元383年),自己因涉嫌威胁朝廷陈兵江干,获罪流放广州晋康郡后在兄长的斡旋下重新起复,去会稽郡担任骁骑将军,都督浙东诸军事。

因治所与京口毗邻,所以也经常去那里公干。

那时的刘裕还在京口街头织席贩履,而刘毅还是个无业游民,在市井街巷浪荡混迹,但已小有名气。

虽然刘毅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但他非常好赌,而且手里有多少钱都敢一次性压上,人言“一掷百万”。

————————题外话

《晋书·何无忌传》:“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樗蒱一掷百万。”

后来逐渐演变成成语:“一掷千金”。

这是刘毅所创造的成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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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前在浔阳被卢循、徐道覆打败的江州刺史庾悦是太祖当年国子学同窗庾楷的侄子,他因参与过讨伐桓玄立过军功暂时担任了江州刺史(功劳远在刘裕等人之下,但其出身好)。

当年的庾悦出身显赫高门士族,二十左右的年纪就担任了司徒右长史,已经是朝廷的中层领导干部相当于现在的厅局级。

有一天,庾悦周末乘坐豪华车驾,带着狐朋狗友、僚属们从建康来到京口郊游(魏晋官员名士、士族子弟多有这个爱好),正逢京口里的东堂举办射艺比赛(古代赌博的一种方式)。

庾悦一时兴起,就下了乘舆,带随从们走了进去,一试身手。

恰好那时的泼皮无赖小混混刘毅也在里面参与比赛,东堂管事人赶忙提前入内宣布清场:“司徒右长史庾公驾到,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莅临本堂亲自指导并参加射箭比赛,闲杂人等退下!”

东堂里的人闻听,哇!是庾公来了,这可是我大晋南渡后的老一辈开国名臣、国戚庾亮曾孙,四大士族之一。

于是大家伙儿都纷纷散去,不敢在此停留,偏偏这个胆大包天的刘毅就留了下来。

他心想,这些富家子弟来射箭,有机会自己也参与一下,运气好能赢不少钱;输了呢?就偷偷跑路。

当庾悦进来后,看见还有个粗布灰衣,瘦高个子,两眼泛着贼光的年轻穷汉在此,心中升起几分不悦,但自恃身份,也没有赶他出去,把他当做了透明人。

玩儿了一会射箭后,赶上中午饭点,出来郊游的庾悦随驾还带有厨师,遂吩咐做饭,就在东堂内设宴饮酒。

庾悦的朋友们中也不乏名士、士族子弟,所以宴席规格颇高,其中有一道菜非常珍贵,那就是烧鹅。

鹅本来也是一般家禽,但自从王羲之喜欢养鹅之后,东晋刮起了一股养鹅风,大家纷纷效仿。

鹅就逐渐升高了自己的地位,已经不在家禽范畴之内,而成为了东晋名士、士族们的宠物。

所以吃鹅,更是当时社会的一种身份体现。

普通人根本连想都不敢想,普通老百姓一年下来连肉都吃不上几顿更何况是鹅了。

不多时,酒宴开始,庾悦等人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吃着鹅肉,双手和嘴角还沾满了香喷喷的汁水。

随着鹅肉香气扑鼻而来,已经多日没吃肉的刘毅眼巴巴地瞧着,口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但见庾悦他们吃到尾声,开始饮酒时,他实在是按捺不住肚子里钻来钻去的馋虫,心道,大家都是来玩射箭赌博的嘛,也算是同道中人,要几块鹅肉吃应该不至于不给面子吧。

于是他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凑到了庾悦的座榻旁,擦了擦嘴巴的口水,小心翼翼地低语道:“庾公,嘿嘿,小人拜见庾公,这个这个……剩下的鹅肉能否让小人品尝一二?”

——————题外话

可能很多年轻读者没有经历过很久没吃肉或者饥饿难耐的感觉,不会理解刘毅所作所为,认为笔者瞎编。

但在旧社会,在封建社会饥饿的人上街讨饭,吃饭店、小吃摊客人剩饭比比皆是。

打个比喻,以前只有过年才能吃一顿饺子的年代离我们并不远,小弟也曾经历过。

所以我们还是应该感激这个时代,最起码能吃饱也能吃肉、蔬菜,甚至还能吃些海鲜和一些名堂菜解解馋。

欢迎读者发言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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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喝的高兴,庾悦转头一看,又是那个鬼鬼祟祟的穷小子,本来就已经恼火他在这里碍事,现在听他说话,更是心中火起,你一个穷小子也想吃这等尊贵尚品美食?

我们这里宴席还没结束,你就过来败兴!

他脸色铁青起来,根本不屑看刘毅一眼,更不会跟他说话。

心道,你想吃,那就去垃圾桶里吃吧。

随即把案几上的鹅肉以及其他残羹剩饭带着酒倒进了垃圾桶,站起身来,拂袖扬长而去。

待这一大帮子公子哥呼啦啦走干净后,刘毅看着垃圾桶里混杂的鹅肉、韭菜、蔓菁、茄子、秋葵等剩菜,还是有些不甘心。

于是他拿着垃圾桶来找东堂管事人,请求他去厨下回一下锅,煮熟了再吃。

东堂管事人熟悉刘毅,脸皮厚不说还是个爱谁谁的浪荡混混,惹了他可能就有一身麻烦,又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于是拿着垃圾桶去厨下倒进锅里一锅烩了。

当东堂管事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大杂烩上来后,鹅肉、菜蔬、残酒一起烧开了的香气比之从前又另有一番风味,更加令刘毅倾倒,于是不顾菜里有众多人的口水,狼吐虎咽,一扫而光。

这又是一个出自刘毅的成语和菜肴流传至今——刘毅醉鹅。

唐朝诗人孙元宴的《晋·庾悦鹅炙》:

春暖江南景气新,子鹅炙美就中珍。

庾家厨盛刘公困,浑弗相贻也恼人。

宋朝诗人张扩《新安程昭文秀才惠子鹅菱角乳梨并鲍清笔》:

新安故人哀我贫,尺素自书五朵云。

为怜刘毅遗鹅多,烹食岂惭王右军。

这两首诗讲得都是刘毅吃鹅的故事。

总算吃到鹅肉的刘毅心满意足了,但饱暖思恩怨,他和庾悦的这道梁子算是结下了。

他们俩的恩怨其实也是本书中所讲的东晋世家大族和寒门子弟之间恩怨的缩影,一直贯穿整个东晋的中晚期。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如今的刘毅已经凭讨伐天师道叛乱、桓玄篡逆的军功成为江左当代名将,仅次于刘裕的北府军二号实权人物,也是江南之主会稽王陈顾的爱将之一。

前面提到的卢循、徐道覆天师道叛军在南康郡起兵一路沿赣江北上,屡战屡胜,直至攻下浔阳郡,打跑了江州刺史庾悦。

朝廷按陈顾上表举荐,派刘毅作为何无忌的第二梯队统帅征剿天师道叛军。

刘毅率三万水师舰队来到桑落洲之后,第一项任务不是带领部下将领研究怎么打败叛军,而是向庾悦复仇。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朝廷钦差大臣,都督平叛诸军事,成为了庾悦的顶头上司。

刘毅先是收编了庾悦江州残兵败将,把他孤立起来,变成为一个光杆儿司令。

然后听说庾悦在浔阳城头指挥防御天师道叛军的大战中,后背中了箭,虽然只是划破了一点儿皮,但因正逢夏季,天气炎热,外加战斗中医疗条件落后,逃到桑落洲时生了背疽。

于是刘毅就命人做了当年的大杂烩——醉鹅,然后派亲兵给庾悦送到营帐的病榻前,外加一坛当地名酒“桑落酒”,让亲兵必须亲眼看着庾悦吃完喝完。

庾悦情知刘毅念念不忘当年仇怨,也知他报复自己,鹅肉是发物谁不知道?

但也无能为力,只得把醉鹅和酒都吃了,当晚就背疽恶发,第二天在忧愤懊恼后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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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没有十全十美的,陈顾看得非常清楚,刘毅和刘裕同出身于寒门底层,穷困潦倒,他们这种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睚眦必报,尤其刘毅还有些小肚鸡肠。

刘裕何尝不是?

自己亲眼目睹他当年在京口寻常巷陌的打谷场被刁逵讨债鞭挞,在讨伐桓玄的过程中,刘裕抓获了当时的豫州刺史刁逵,原本罪责并不至死的刁逵,被他二话不说也给斩于石头城下。

由此,陈顾看清了一个事实,越是底层人越不能轻易得罪。

想到这里,陈顾不禁暗暗钦佩兄长的观人本领,刘裕、刘毅这些人的品性和节操,他是不是早已看透,所以才密令在自己殡天之后,铲除他们。

但是,兄长啊,你可知如今的天师道叛贼现在势力之庞大,前所未闻,而北方看似波澜不惊,但暗流涌动。

这是兄长再也看不到的事情了。

西边有匈奴的赫连勃勃,北边有你的义子拓跋珪,都是兵强马壮且野心勃勃。

如今实在是抽不出再多兵力和良将来平定卢循、徐道覆了。

德舆轻狡博行,希乐傲狠凶戾,但各自也有长处,那就是能打仗!

江东二刘不得不用啊,虽然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缺点和短处,相信合理的利用他们俩之间矛盾,必能为大郑效力。

如果自己在建康当然能镇得住刘裕,但番禺乃卢循经营多年的天师道老巢,第一刘毅不一定能有把握获得全胜攻取,第二凭借自己的威望还有朝廷赋予的生杀赏赐大权,可以令蛮荒之地的岭南贼众望风而降。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掉十几年祸乱江东的天师道,也是刘毅所办不到的事情。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富贵险中求,我意已决!希乐,命你为中外留事(临时职位,如果刘裕战死由刘毅主持建康军事),镇守建康,配合刘裕击败叛军,我亲自率船队攻取番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大家纷纷停下了吃饭,一起躬身施礼道:“会稽王殿下不可亲自犯险!”

费如大声道:“天师道主力都在建康城外,番禺、始兴所剩皆乃老弱残兵,何须殿下亲自前往?末将愿率船队出海南下!”

刘毅瞪大了眼睛,高声劝阻道:“会稽王乃先帝托孤重臣,坐镇建康都督扬、江、交、宁、广五州,万不可轻易而出,还望殿下三思啊!”

陈顾不再听刘毅之言,腾地从座榻中站起身来下令道:“费如你去石头城传我将令,命刘裕挑选精锐三千军马和善使舟船夫舵手,及五十艘快船交付于你,在江面等候于我。”

众文武赶忙从座榻中纷纷站起,费如躬身施礼“末将遵命!”

“孙处、孟怀玉你二人一个时辰后在王府门口等候,随我出征!”

两名年轻将领忙躬身施礼答道:“末将遵命!”

(孟怀玉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他的后代十世孙就是唐朝着名田园诗人孟浩然。)

陈顾微笑着对刘毅道:“希乐,本王走后,建康就交给你和德舆了,望你不负我之所望,同心协力,我们南北合击共破反贼。”

刘毅欲言又止,瘦长的脸上泛起一丝忧愁,看着眉宇间依旧是英气勃发的陈顾,心道,殿下啊,您在马上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但那可是茫茫大海啊……

但见陈顾态度坚决,再劝下去恐惹恼他,只得躬身施礼道:“末将遵命,愿殿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陈顾率南下舰队离开建康向东沿江出海口去后,建康保卫战进入了相持阶段。

由于刘裕的严防死守,卢循、徐道覆久攻不克,于是数万大军的吃喝拉撒成了大问题,抢军粮的军事行动提上了日常。

刘裕虽然文化程度很低,但他实在是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作战天赋,粮食当然是他最为重视的一道环节,提前早已经把建康周边江宁、姑熟、涂中、芜湖等地粮食搜刮一空,坚壁清野。

双方苦战到七月份,卢循实在坚持不住了,派人把徐道覆找来。

因初来建康时没有听从徐道覆之言立即进攻新亭,使得建康守军利用宝贵的五天时间从容布防,卢循也心生愧疚,但作为天师道老大决不能公开承认错误。

他请徐道覆坐下后,诚恳地说道:“姐丈,如今建康城防牢固,且我军粮食和补给不足,我打算率军退回浔阳,转攻荆州,若能攻下,天下三分之二国土尽在我手,待兵精粮足再图建康。”

从石头城前线回来的徐道覆瞪着充斥血丝的大眼睛盯着卢循良久,心道,成也是你,败也是你啊。

他声音嘶哑地道:“我军陷入困境,官军也不好过,但如教主执意要退军,属下也当遵从。”

“那就暂回浔阳休整一番吧。”卢循被酒色掏空的苍白清瘦倦容,带着些许遗憾和歉意,低语道。

徐道覆站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出了大帐,想想自己为这场轰轰烈烈地大起义准备了两年之久,结果中道崩殂,这一退军,士气全无,前途渺茫啊。

他边走边叹息道:“可惜啊,可悲……我徐道覆真是生不逢时,得遇昏主啊!”

当官军在白石垒、石头城、查浦垒、越城这些据点上看着天师道叛军扯起船帆,溯江而上,向西驶去,在夕阳下如过江之鲫绵延不绝。

大家无不热泪盈眶,欢声雷动。

来势汹汹,声势浩大的叛军撤退了,建康安全了!

刘裕也是大喜过望,于是立刻派出驻守越城的王仲德率本部人马乘船追击。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个追击只是做做样子,王仲德那三千人即便是追上天师道叛军也打不过他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目的是怕引起万一卢循怀疑,自己撤退官军连追都不敢追,岂不是比自己军队更加疲惫更加饥饿已达到崩溃边缘。

接下来,刘裕休整大军,回到建康城中与刘毅商议动员全城及周边郡县百姓共同建造战船。

此战他深知,如果没有更大更牢固的战船,想一举歼灭天师道,比登天还难。

再派三弟刘道规、轻车将军刘藩、督护丁旿等人率三千人马火速从陆路赶往江陵,以免天师道叛军转而进攻荆州。

大敌当前,刘毅和刘裕目前还是团结一心的,欣然同意,二人联名发布命令伐树造船。

一时间,建康及周边郡县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大规模生产,男女老少齐上阵,分工各有不同,有送水做饭的,有伐木运输的,有打造战船的……

这两个多月被天师道叛军的围攻,可把士绅百姓们吓破了胆,所以不用过多动员,大家的积极性非常高,连会稽王殿下都冒险出海亲征天师道老巢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推脱的,只有彻底剿灭天师道大家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天师道叛军到达浔阳后,卢循分兵徐道覆率军三万继续向西取江陵,在破冢(江陵东南的长江东岸,当年顾恺之乘船被飓风吹到这里,他创造了一个成语“布帆无恙”,记载于《世说新语·排调》用来形容旅途平安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或困难。)被刘道规等人率领的荆州水军击败退回。

冬十月,建康的战船也建造好了,由于树木材质限制,依旧不如徐道覆在原始森林中取材的战船庞大,但也比以前有所改观,坚固且速度很快。

刘裕请刘毅继续留守建康,自己率舰队赶往浔阳继续追讨天师道叛军。

半个月后,刘裕率领四万官军乘船进入了浔阳东北不远处的雷池(第一部书提到过,出自庾亮《报温峤书》中“不可越雷池一步”那个雷池)。

雷池是个大湖,在曲折蜿蜒的长江向北拐弯处西岸,像一个大漏斗,连接长江的出口处非常狭窄。

时值冬季,长江水浅江窄不利于大规模水战,刘裕不急于进攻,选择了这里暂时屯扎,等待时机。

没几天,天师道叛军因粮道被断,军心开始浮动起来。

于是打败不远处窥视的刘裕就成了当务之急,只有打败他才能劫掠长江沿岸各地民众们的粮食。

但雷池又不敢进,进去之后就像钻入一个口袋,堵住后路就被包了饺子。

卢循心生一计,放出消息,天师道大军要沿江东去,出海口回广州。

刘裕得到消息后意识到决战的时刻到来了,卢循这是玩了个声东击西,目的是要和自己来一场彻底的大决战。

于是率船队出雷池出江口静静地等待着要号称要路过的卢循。

十二月初二,天师道叛军的庞大舰队出湓口由西向东顺流而下,黑压压的一片,遮住了整个江面,真是“豫章江南朔风惊,浩荡帆船破浪行”。

卢循、徐道覆虽然连吃败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力依旧强劲,楼船依旧威武。

朝廷大军虽然也鸟枪换炮了,但船只数量和规格比起天师道仍然有不小差距,还有令大家心惊胆战的始兴溪子,大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但刘裕却好似胸有成竹,因为他早在江对岸埋伏了一支奇兵。

刘裕挥动令旗下令全军出击。

官军千艘轻快斗船迎面向天师道舰队冲去,他们的船虽然小,但灵活机动还有叛军所不具备的武器——弩箭。

漫天箭矢像飞蝗一般“嗖嗖嗖”向楼船射去,猝不及防的叛军如割麦子一般倒地,死伤无数。

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终极大战,官军的舰队是逆流,叛军的舰队是顺流,虽然官军弩箭强大,但卢循依旧下了死命令,向前冲!

正在这时,天上刮起了罕见的东南风,风力达到了十级,叛军的高大楼船划不动了,而且被大风吹得飘飘摇摇去向了西岸。

西岸边的江水更浅,叛军高大的战船挤作一团,连动都动不了。

这时岸边刘裕派遣的奇兵出现了,只听得一阵金鼓声震天响起,西岸的官军射出了火箭,宛如流星雨划破天空,落在了叛军的战船上。

叛军们来不及向天许愿,霎那间,浓烟滚滚,烈火滔天,天师道的超豪华楼船燃烧起来。

有部分稍小的战船极力驶出浅滩,但又被后面的刘裕主力战船拦截。

这支据说是当代最有战斗力最先进的舰队,就这样在水深火热的长江中,一会儿拼命摇出西岸,一会儿又被大风和官军箭矢逼了回去。

江面上一片大乱,无数身上带着火苗的叛军从船上跳入江中,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尸体气味和呛人鼻息的浓烟。

官军斗船发挥了其灵活机动的特点,在江面上来回穿梭,用长枪、长刀、箭矢击杀水中的叛军。

卢循、徐道覆换乘小船狼狈逃回西岸无人处,轻点人数,仅仅剩下了一千余人,几近全军覆灭。

回头看看大江上,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巨无霸楼船,像一根根燃烧的火炬耸立在水中,浓烟直上云霄,不禁黯然神伤,心灰意冷。

这次雷池水战后,东晋历史上声势最为浩大的农民起义输得血本无归。

他们离胜利只差一步,险一险把长江以南变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宗教国家,却被卢循的屡屡贻误战机而葬送殆尽。

卢循和徐道覆经短暂商量过后,各自分道扬镳,一个去了番禺,一个去了始兴,逃回自己的老巢。

——————————

陈顾率领三千人马乘五十艘战船沿长江出海口南下。

十月,行至江州东南的晋安郡(今福建福州市)附近海面上,遇到了几十年未遇的超级台风外加瓢泼大雨。

南下舰队被台风掀起的滔天巨浪打散,灰黑色的天空、大海、暴雨融为一体,海上能见度极低。

陈顾、费如所乘坐的帅船不幸倾覆,葬身于茫茫大海之中,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台风过境已是三天以后,孙处的战船漂泊到岸边收拢剩余船只还剩余不到二十艘,近两千人。

孙处赶紧花重金雇佣海边渔民出海寻找数日,然而没有看到他的一点点踪迹,只找到一些官军浮尸和散落的船板。

作为陈顾当年从亲兵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孙处和孟怀玉坐在岸边礁石上放声大哭,天下第一勇将,皇叔会稽王就这样没了,他们回去怎么向朝廷交代?

但回去也是回不去了,现今只有继续南下一条路,化悲痛为力量,完成会稽王未竟事业。

二人擦干眼泪登船南下,在海上继续漂泊到十二月,终于来到了珠江口的广州治所番禺。

孙处派人乔装打扮成渔民进城接洽了王诞和卢嘏,于次日夜,二人打开城门,两千官军杀入城中,占领天师道老巢番禺。

孙处立即在番禺城中展开了一次从重从快的严打,把所有跟天师道教众及其家属尽皆处死。

然后再分兵派孟怀玉北上突袭始兴,正逢从浔阳败逃而回,急急如丧家之犬的徐道覆,猝不及防加上心灰意冷,毫无斗志的徐道覆被孟怀玉斩杀。

二月,卢循辛辛苦苦,翻山越岭好不容易逃回番禺城外,却发现老巢已经被官军端了。

气急败坏的他马上挥兵攻城,广州毕竟是卢循经营多年的地方,在当地很有声望,围城二十几天又发展到了万余人。

虽然孙处只有千余人守城,好在卢循仓促间并没有制作攻城器械,有惊无险地守住了番禺。

始兴的孟怀玉得知卢循围攻番禺,率军返回来救,里外夹击,大败卢循。

卢循已无处可逃,只好率残部又跑向了西边,经苍梧、郁林、合浦来到了龙编(交州治所,今越南河内)。

交州刺史杜瑗刚刚病故,其子杜慧度接任刺史的朝廷文书还没到,就率麾下六千人马迎头痛击,利用火攻大败叛军。

跑到海边的卢循自知已经穷途末路,也过够了大半辈子都漂泊海上的生活。

卢循先杀了老婆孩子,再逼迫服侍自己多年的姬妾和自己一起,学着他大舅哥孙恩投海自尽。

海之子卢循就这么结束了他惨无人道的一生。

《晋书·卷一百·列传第七十》评价:“孙卢奸慝,约峻残贼。穷凶极暴,为鬼为蜮”。

把孙恩、卢循归为苏峻、祖约为一类人,穷凶极恶,残暴不仁,与鬼蜮一样。

至此,从公元399年孙恩起到公元411年卢循亡,轰轰烈烈,祸害了南中国十二年的天师道起义被镇压下去,后面的十几年里仍有少数天师道残余在岭南崇山峻岭中聚集,也被不断清剿镇压。

但这些人依旧不肯屈服于朝廷官军,最终选择逃亡到海外的荒岛上,用牡蛎、海鱼充饥,用贝壳做墙搭建房舍。

他们以捕鱼为生,深谙水性,擅长潜水,浮家泛宅于渔船,成为海上居民,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和生活习惯,活动在广东、福建沿海一代,后世称之为蛋户(?也叫疍民或蜑户)。

另外还有一部分天师道残部不肯与官府合作的人漂泊在泉州一带海面上,从事渔业及海上交通贸易,被称为“泉郎”(又叫游艇子)。

他们宁可被后来的各朝各代编为贱籍也不肯臣服,据说一直到清末还保留着传统,这些都是卢循的子孙后代和天师道残部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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