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偷盐是建立公会的契机，但是公会并不只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存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嚎狼族部落一直保持着雄性养家，雌性持家的生活模式。狩猎，建造，护卫，战斗，甚至大部分的外出采集，几乎所有具有危险性的体力劳动都是由部落里的雄性担任。嚎狼部落自上次夜袭突发过后，从两百多人减少到了一百八十个人，去掉尚未成年的孩子和不能当做劳动力的老年人，成年男性只有六十五人。要让这六十五个人负担起整个部落的生存和发展，压力是在太大。对了，你能帮我做两根长短完全相同的木棍么？随便找两根掉落的树枝就可以，基础长度保证在一臂之长就行。”
粼粼的水潭边，吴廖怀抱一捆兽皮削制的细绳，对跟在身后的小白吩咐到。
“只要长短相同就可以吗？就算树枝中间有弯曲也没事吗？”
小白右手攥着拆信刀张口问道。
“没事，只要保证两根树枝放在一起头尾是完全一致的就可以。”吴廖点点头。
“好的，您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小白扭头钻入树林，半分钟的功夫便提着两根还算笔直的树枝迎面跑来。
“前几天的雨很大，树林的草地上散落了不少断枝，我找了两根还算笔直的树枝，对比之后简单地削了一下头尾。”
“嗯。”
吴廖接过，蹲下身，将两根树枝放在地上相并对齐。
一根树枝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树杈上最细弱的部分，估计是承受不住枝头树叶淋雨之后增加的重量，便断落下来。
另一根树枝中间有分叉，分叉出去的部分断口整齐，应该是被小白用拆信刀砍断了，整体略有些弯折，弯折的部分形成一个大于一百六十度的钝角。
“嗯，做的不错，两根木棍的头尾都在同一水平线上。”
接着，吴廖取下夹在右边耳朵上的记号笔，在两根木棍三分之一水平线处各画了一道黑色的印记，再在靠近最上端的位置又画了一道，然后盖上笔帽，横过笔杆，仔细对比两根木棍上的黑色印记，确认它们确实都在同一条直线上之后，吴廖仰头。
“小白，看好了，这两根木棍上我都做了相同的印记。黑色印记最靠近一端的是头，另一边就是尾。现在，我们一起把这捆细绳的两端分别系在两根木棍靠近头部的印记位置。系牢了，我系这根，你弄那一根。”
小白轻轻点点脑袋，也曲腿蹲下身子，和他一起捋直堆在地上的那捆已经缠绕不清的兽皮绳。
“祭司大人刚才说得...是在讲我们部落现在为什么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吗？”
见小白主动负责起揭开缠绕绳团的重任，吴廖便拿起一端没有被兽皮绳纠缠进去的绳头，在木棍做记号的位置上开始打结。
“没错。表面上，嚎狼部落确实面临着严重的人手不足问题，但这只是表象。建立公会虽然以解决偷盐问题为契机，但是它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解决‘人手不足’问题而发挥作用。”
“表象？”
“没错。只是表象。部落里有六十五个成年雄性，但成年雌性却有七十一个人，啊，算上刚刚举行过成年仪式的鹭和那个女孩洁，就变成七十三个人了。这占据全部落将近一半的成年雌性，是一股完全没有充分发挥作用，甚至被闲置的庞大力量。我问你，你在成为我的助手前，一天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
闻言，小白十指插在绳团里，歪脖思考。
“那段时间......很闲吧？我起床晚，有的时候甚至睡到半上午。平时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唯一的任务就是做手工，一般跟着阿姆们或者明姐姐，雕骨片、制衣服、洗兽皮，每天每人都有必须上交的量。在我们还住在草原上的时候，为了让整个部落继续生存下去，柳蛛叔叔会背上我们制作出来东西，每隔一段时间都不远万里跑到胡狼族族地换取盐，我们做出来的东西的好坏和多少决定了这个月我们能吃到多少的盐。”
原来是这样。
吴廖转动眼珠，看着视野右上角枝繁叶茂，如同一个连续两个月没有理发的某人脑袋的树冠，若有所思道：“也就说，你们能换到多少的盐取决于你们手工品的量和质量，那个时候的部落相当于是雌性在养活着整个部落。可你们用于制作手工的原材料还不是得通过部落雄性们狩猎得来？”
小白点头表示肯定：“祭司大人说的没错。一般的兽皮和骨头确实能直接换盐，但换得的量却非常少，而且柳蛛叔叔一个人也背不了那么多东西，所以我们得想办法把它们做成衣服、手链和项链，而且，样子一般的也不行，想要换足够整个部落吃的盐必须要做得精美。明姐姐是部落里手工最好的，她专门负责管这些，我们做出来的东西都必须符合她的标准，然而这并不容易，过程中会出现大量的损耗。有的时候狩猎收成不好，我们就断了材料的来源。像我这样的雌性还好，可战士们就不一样了，一连三个多月他们都要靠着喝野兽的血才能勉强狩猎下去。”
“真亏你们能挺过那段时间啊，部落的战士们真得很努力啊。”吴廖放下手中系好绳子的木棍，目光越过小白的肩头，望向她身后的部落，“一旦断顿，战士们猎不到野兽，你们就没办法产出足够的手工品换取整个部落生存下去的盐，没有盐，战士们就没有力气，容易得病，如此一来他们就狩猎不到足够份量的猎物，没有猎物你们就没办法制作手工。长期以往就会形成一个足以毁灭整个部落的恶性循环。”
“恶性循环......”小白听闻，弹指间浑身一震打了一个寒颤，“原来这就是‘恶性循环’。”
一个一旦陷入就永远无法踏出的圆圈，除非以挣扎与死亡作为结束。
祭司大人说得没错，部落里的战士们真的很努力了啊。
“但自从祭司大人发明了从水中制盐的方法，我们就彻底摆脱了‘恶性循环’，部落雌性们唯一的手工任务也就没有必要做了。现在部落里的雌性都很悠闲，平时继续做做手工，在部落附近采采止血草和野果。为了防止每天送来的兽皮腐烂，她们依旧会刮皮清洗晾晒，但是这个过程并不需要投入太多时间，因为不需要费力做成样式精美的衣服，毕竟部落族人们都有衣服穿。有伴侣的雌性可能会更忙一些，她们会为自己的雄性制作长矛和骨刀，平时的话还会带带孩子。”
吴廖拿起一端系绳的木棍站起身，单手背过抚上后腰松了松筋骨：“所以说，现在和以往不同，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也有更多的任务搁置在原地等待着我们去做，砖窑、木炭、炼铁，一个月前就已经提出的开采铁矿，都因为我们妄图将其全部对加在六十五位雄性身上所以才一直毫无进展，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们应该是最清楚的。所以我才提出建立公会，以公会名义发出委托任务，面向大人小孩、雌性雄性所有的部落成员，有长期任务，有短期任务，其中会包括开采铁矿、炼铁等等事项。不求部落所有雌性都像你和鹭那样，只要她们发挥部落一半人数的作用就足够了。”
这也是嚎狼族部落女性意识改革的一环，通过接受委托的方式，让她们逐渐得主动得尝试接触各种各样的工作，甚至是狩猎，从抓两只小兔子到猎两头大花猫，循序渐进，把她们从传统定式中解放出来！
小白绑好兽皮绳的另一端站起身。
“祭司大人，您不在部落的这段时间，我一定会帮您把公会建立起来！”
吴廖按手示意她拿好系好绳子的木棍站在原地，自己右脚跟踩左脚跟脱下运动鞋，顺便侧身摘下袜子。他光着脚丫踩在湿润的草地上，一点点踏入清澈的水泽。
“建立公会的事情不要操之过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比如公会发布任务的时候族人们看不懂字怎么解决？比如用作一般等价物的盐该怎么计算？称重的话需要天平和砝码，以什么作为度量标准？还有，在有人接受委托的时候如果出现半途而废、偷盗、或者成品不符合标准的情况该怎么办？这些东西都需要考虑，并且针对具体问题制定详细的规则。规则需要公示，不能出现‘不知者不为过’的情况。”
脚掌刚刚没入水面时像是裸足伸入了冰水混合物中，水很凉，凉得从脚跟到后背一阵酥麻。但稍微适应一会儿，那种令人想要倒吸一口气的冰凉渐渐褪去，后才发觉这水其实还算温暖，虽从地底涌出，但也不过比日照下的气温稍微低了那么一些。
“祭司大人，您说的我大概明白了。不过......”
小白欲言又止，白里透红微微发粉的嘴唇张了张，又闭上。
“有疑惑就问，移樽就教才是应该保持的态度。”
吴廖持着系绳的木棍，用一端点探着水泽淹没的地面，向水潭和蓄水池中间的位置摸索前进，直到水面没上小腿，他才停了下来。
小白咬咬嘴唇，望着吴廖的背影大声喊道：“祭司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办真的好吗？我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需要您从旁教导！就连您刚才提到的‘天平’、‘砝码’和‘一般等价物’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清楚！”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啊。
吴廖哑然失笑，举起右手的木棍，瞄准两足之间的泥土狠狠插下去。
木棍尾端深深没入，吴廖伏下身，凝视着水面之下，目光注视着木棍上三分之一处的黑色标记刚好与泥土表面齐平，然后从自己的上身t恤下摆口拽下一根脱线，一端打了个结圈，从水体捻了一点湿润的泥土挂在线圈的位置。
重力的作用下，线被较重的泥土坠得笔直。吴廖稍微后退两步，将垂直的线放在瞳孔近处，利用视错觉对比插入泥土的木棍和垂直地面的直线。
“唉？没给你讲过什么是一般等价物吗？一般等价物就是从商品中分离出来的商品，可以与其他一切商品相互交换，用来表现其他商品的价值。通俗易懂一点的说，就比如我想要五只活兔子，你想要二十张兽皮，一般来说，如果这两件东西我们彼此价值相等都有且充足，直接交易就可以了。但如果出现意外情况，你有一只活兔子，但我只有三张兽皮怎么办？难道要把唯一这一只兔子从头到脚一分为二？还是把完整的兽皮割一刀？这个时候一般等价物的作用就可以发挥了，比如一张兽皮可以换一顿的盐，一只活兔子可以换的四顿的盐，这个时候，只需要将我的三张兽皮换成一天的盐，再想办法交易别的东西补上一顿的盐换成你的兔子，这就不会出现问题了。在这个过程中，盐就充当着一般等价物。砝码和天平都是测一个物体多重的工具，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说话的同时，吴廖不断调整木棍，直到垂直地面的线与竖直的木棍完全重合。接下来就是重复相同的工作，将另一根拿在小白手中的木棍也垂直插入土中。
他光着脚丫，索性不穿袜子和鞋子直接踏上岸边，从小白手中接过木棍拖着细绳向着林子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知识是无穷无尽的，有所知，有所不知都是非常正常的。正因为人有不知道但想要知道的东西，所以才会‘求学’。但我想说的是，你不用为此感到不安，不用因为自己知道的比别人知道的少而自卑。你从最开始只能去收集草木灰，到现在一个人管理整个部落的制盐流程，已经有了十足的成长，这份成长是你回首过去能看到得，属于你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我相信建立公会的这件事你也能出色的完成，就算中途有失败也无所谓，只要改进就好了。最后的结果对得起你自己的付出和努力就问心无愧。”
小白埋着头，垂眸盯着足前三步的土地，嘴唇蠕动，缩到小小呲出的虎牙下轻咬。
半晌。
“就算这样，祭司大人的智慧还是远远超出我，我还想跟在祭司大人的身边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
吴廖一边小心确认兽皮绳绷直的程度，重复刚才的步骤，一边思考小白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小白她应该也知道自己被预定为公会副会长的事情。难道是觉得她一旦接受公会任务就不能再跟在我的身边学习了吗？
思考两秒，吴廖背对着小白说道：“当然可以啊，只要你愿意，一直可以在我的身边学习。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教你。公会只不过是一个工作的地方，并不代表着什么。”
将近十米的兽皮细绳因为本身具有一定的韧性，只要拉紧就被绷得笔直，从最靠近林地一侧的水泽边缘延伸到树林之中。
“终于完成了......”
吴廖抬手揩了揩微微湿润的额头，从腰间的兽皮口袋中取出手机，来到细绳中间位置。
祭司大人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拿出了掌中之物？
小白疑惑地跟在吴廖的身后，旋即看见他停住脚步，手端着掌中之物，拇指在漆黑光滑如同宝石的一面点了两下，再将它的背面平贴绷直的绳索。
半晌，他喃喃一声：“果然，两处的地面是平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