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回头，昏黄的余晖打在身后，让屋内的许如铃两口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站在原地没动，声音轻而脆：“如霜倦了，是因为不想再纠缠在烦乱的家庭关系当中，既如此，我们将小家和大家庭隔远些。”
李钦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父母已在怀城扎根，总不好叫他们避让……我想问问如霜，愿不愿意再为我退让最后一回？”
许如铃听进去了，心里却是极其不舒服，遂双臂环胸，眼神不善冲他抬起下颌：“所以你给的交代，便是再次委屈我姐？”
“那你想我如何？”
李钦鼻息加重，虽然语气一如往昔，可下意识抬高的尾音，足以说明他现在心境的起伏不定。
“谁错谁退，这点要求不算过份吧？”
许如铃才不买账，我行我素说出自己的想法。
“从你的角度来讲，并不算过份。”
李钦放缓呼吸，心态反而平和下来：“可是从我的角度而言，父母养育我成人，我要逼着他们离开怀城，对不起我做不到。”
“谁要你逼着他们离开，你不会好好沟通请他们离开吗？”
许如铃理所当然说道，转而又烦躁一甩手，打断李钦想要出口的话：“得了，你先走吧，我会将你的话带给我姐。”
话，不用带，许如霜待在屋里听的真真切切。
等妹妹打发走人，来到她床前时，她已经想了一个来回。
“都说远的香近的臭，和我公婆还有小姑子离远些，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她自说自话：“离我出月子还有三天，这三天我好好想想应该去哪，如铃你也帮我分析分析。”
还分析？
许如铃仰天大大翻了个白眼，她气都快要被气死了。
但这是亲姐，不是王林，还是个未出月子的亲姐，千万千万不能对她发脾气。
呼——
“你待在怀城多好，我们姐妹也能有个照应，再说某些人才刚刚升任为家具厂的党委书记，这会儿离开多亏啊。”
许如霜对妹妹摇摇头，颊边泛笑，声线柔和解释：“就当是及时止损？”
“哼。”
她笑容愈盛，拉过妹妹的手：“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姐姐承你这份情。”
“你知道就好。”
又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斜睨。
“你坐，我们姐俩说说话。”
许如霜拽拽妹妹，在床沿拍了一下。
许如铃眼神特意在姐姐拍过的地方扫了两个来回，然后傲娇的放了个屁股过去。
“你说说看，我随便听听，我看你能说出朵花来？”
许如霜并不在意妹妹的态度，眸里笑意止都止不住，她捏拳抵唇清清喉咙，分析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来。
“首先，我不想牛崽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我有工作的确能养好孩子，可是爸爸这个角色我没有办法替代呀。”
“其次，李钦没有那么差，还是可以沟通的，至少不全是愚孝。”
“呵呵，这还不愚孝？爹妈有理没理都占理，委屈的永远是亲媳妇。”
许如铃越说越来气：“十天前我去接你，在家具厂那房子里，是不是你自个儿说的要同李某人分开？”
“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我正心灰意冷，当不得真。”
“再者我从来没有将李欣的胡搅蛮缠当作一回事，我注重的是李钦的态度。”
“他的态度出来了，哪怕没有那么令人满意，我想要分开的心思也就淡了。”
“那你走吧走吧，等出了月子赶紧离开怀城，爱去哪去哪。”
许如铃并没有一定要拆开姐姐家庭的意思，她就是生气，气这个人轻而易举便原谅李家人。
“如铃，别气，气大伤身，这已是我权衡许久的办法，不管我原不原谅李钦，他都是牛崽的爸爸……”
许如霜边说边将头抵在妹妹背上，仗着无人能见，眼里肆意爬满黯然。
“你我皆知男人的薄幸，哪怕是做父亲也一样，牛崽能在李钦身边长大，他便会是好爸爸，如若不然，他就只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如铃啊，我已为人母，我不得不为牛崽多多考虑，等到他成年时，除了李钦谁又还能在前途上拉拔他？”
许如铃被姐姐说的哑口无言，因为愤怒而消失的理智也回来了，她卷动着耳边的一缕青丝，轻笑了声。
“姐你说的是，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觉得这凉还是让前人自己乘比较好。”
姐俩达成一致，彼此相视一笑，研究起去哪座城市才好。
“我觉得要想出成绩的话，怀城隔壁的吉城也不错，条件同样艰苦，主要我俩离得也不算太远……”
“嗯，我觉得庆城也不错……”
她俩还在研究，殊不知徐清音已经行动了。
还没来怀城前，老同志就被小孙子塞了一耳朵李欣怎样怎样无赖，她的父母教子无方等等。
那会儿，老同志只当个趣味听听，来了怀城后，历经许如霜这一遭，她顿觉小孙子说的没差呀。
李家这家子的人品确实不敢苟同。
要是没有邱邱，徐清音任凭他们去折腾，她反正坚信自家人不会吃亏。
可是现在有了重孙女，像这种危险分子，坚决要隔离出邱邱的生活。
于是乎，老同志私底下做了调动，一竿子给李鹏飞两口子都调动到北方一座小城去了。
就连李欣也换到那座小城下辖的乡村去插队。
她想着，这一南一北的，总不会有机会再伤害到邱邱了吧？
事情一出，君尧第一时间得了信，转天就进了城。
彼时，姜萌正在上班，家里就剩徐清音在带小娃娃。
君尧进门后，先抱过自家胖闺女亲热了一番才罢休。
“你怎么又回来了，才回部队几天啊？”
徐清音交叉捶着两条胳膊，不满说大孙子。
“都半个多月了，爸爸是真想我们邱邱呀。”
老父亲笑眯眯盯着怀里的小娃娃，那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
“邱邱想不想爸爸呀？”
“啊……”
“你说想呀，真是爸爸的好闺女。”
“啊……啊……”
大孙子这副傻爸爸形象，徐清音已经见怪不怪。
她见证过自家老头子还有两个儿子，都是这么从初为人父的柔情似水过渡成管教孩子的鸡飞狗跳。
嗯，凭大孙子的耐心，最多还有三年，他就要开始抓头发、练嗓子了。
要是邱邱乖巧些，说不得还能多维持两年。
等老父亲和闺女亲热够了，小丫头也玩累了，闭着眼睛睡的特别沉。
“睡着啦？”
徐清音压着声说话。
君尧点点头，小心翼翼将娃娃放到床上睡觉，看那架势，就跟放易碎品一样。
徐清音笑话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捧着颗地雷。”
放平孩子，再盖好被子，邱邱没有被变动弄醒，依旧呼呼大睡，小嘴巴还一动一动的。
梦里也不忘吃东西，是个馋丫头没跑了。
君尧如斯想着，脸上也不觉带出笑容，直到退离床边，他这才敢放开了呼吸，回答奶奶的话。
“要是颗地雷我就往外扔了，我们邱邱可是稀世明珠，我再舍不得往外丢，炸死我我也得搂紧喽。”
“行行，你闺女是大宝贝。”
徐清音拿话刺大孙子，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出声，怕吵醒邱邱，赶紧自个儿一把捂住嘴。
“你今儿进城有事？”
“没事，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我不放心来看看你们。”
“怎么说话呢？你这话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呢？”
徐清音白大孙子一眼，好悬没抄起手边的碗砸过去。
君尧一时得意忘形，察觉到说错话，赶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说，我最重要的一家老小都在这里，我不得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啊。”
“行，我们这一老一小你算是看过了，等会去接萌萌下班，都见过后你就回部队吧，家里可没你住的地儿。”
又被挤兑了，君尧只得摸着鼻子苦笑：“奶奶，能住的下我也得赶回部队，忙着呢，真就回来看看你们。”
“那难为你这个大忙人了。”
君尧轻咳一声，改变话题：“奶奶，李家调动是您的手笔。”
“君副团，你有何高见？”
“我哪敢。”
君尧先讨饶，再说出原本的打算：“铁路局是个好地方，我寻思君戚最多在洛城撑半年，过来也好做个副局长。”
徐清音听着大孙子的打算，心肠柔软，话语也跟着柔和下来：“难为你给弟弟们都操着心。”
“我是他们大哥，我要是放手不管，这个家还谈什么凝聚力，说散也就散了。”
当然，老爷子还在一时散不了，等以后呢，你半分力不出，兄弟们哪个能服你？
“还是你想的明白，可惜你二婶觉悟太低，只想着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瞧着哪个都觉得对不起她。”
徐清音想起他们老两口在朋友家吃喜酒见到严敏，对方看见他们，故意把头撇开当看不见，那会儿，她只觉得脸上烧的慌。
有这么个儿媳妇，君家的脸也算是快丢完了。
君尧话说的直接：“奶奶，我二叔二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您和我爷爷别管，容易气着不说，还吃力不讨好。”
“不管不管，我才懒得管他们，没有一个省心的。”
君尧再次转换话题：“您出来也有半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爷爷天天打电话和我催您回京。”
“我才来半个月，又不是半年，你让他催着，反正我也没听到。”
徐清音不耐烦一挥手，耍起无赖。
君尧能如何，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家里的老头老太太，他是一个也没辙，就是可怜他的耳朵要长茧子了。
“行了行了，看你这副可怜样，你帮我转告你爷爷，就说我现在不回去，等年底再看吧。”
得，老太太给一竿子支到年底，还要再看，这话带的，老爷子那里绝对有顿好骂。
祖孙俩聊着，两点出头的样子，小丫头被饿醒了，扭着头不住找吃的，找不到委屈的嘤嘤嘤直哭。
“哟哟，我们邱邱饿了，看给委屈大发了。”
徐清音才伸手，小丫头已经被眼疾手快的老父亲给抱起来，左摇右摆的哄。
“你哄也没用，她这是饿了，太奶奶这就给泡牛奶喝。”
徐清音拿出奶瓶，还没来得及倒水，走廊里传来一阵飞跑，然后脚步声拐进他们家。
姜萌冲进来，目标直冲自家闺女，一个巧劲从君尧手里捞过小人，往床榻上一坐，就开始掀衣服。
媳妇这般狂放的动作令君尧眉心跳了跳。
“哎妈呀，胀奶胀的我想哭。”
哦，原来是胀奶啊。
小丫头吭哧吭哧喝完奶，母女俩都舒坦了。
“奶奶，以后我上午和下午都回来喂一回奶。”
“是得喂，母乳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只是你一天回来两趟，厂领导不能有想法吧，要不我抱邱邱去厂里找你？”
“别别，还是我回来，家属院距离家具厂还是有段距离，我不放心你们俩。”
“奶奶，我们领导就是位生养过的女同志，我等会回去和她报告一声，她能体会的。”
“那你好好和领导打个报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克服克服，等孩子再大点就好了。”
都是一路苦过来的，徐清音当年生老大，听着炮火声，生完在老乡家休息了两天，将孩子托付给他们，转头就上了战场救治伤员。
生老二好点，勉强休息了半个月。
是她不想休息吗？是没办法，唉，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苦归苦，心是热的，劲头十足，仿佛永远也不觉得累。
老太太陷入沉思，小两口彼此对个眼神，小声说起悄悄话来。
“你能待多久啊？晚上我叫妈多做点饭菜。”
“不用，我马上就得走，真是忙里偷闲回来看看你们。”
姜萌有些失落哦了声：“那好吧。”
君尧叹气，谦然揉揉她的发顶，抱过吃饱喝足，正在发呆的小闺女。
“我年前本来就休息了一个月，邱邱出生那会儿又请了半个月的假，再加上李团高升，新来的团长对这边还不太熟悉，所以比较忙。”
“嗯。”
这些，姜萌早就考虑到了，只是想到是一回事，面临时又是一回事。
她在心里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含笑问：“一直没顾得上问你，新来的团长还好打交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