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李瑾珩发觉最近宫中似乎有些异样。
可若要他具体讲一讲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瑾珩舔了舔嘴巴，一目十行地看完手里的的奏折，合上它放在了手边。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又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向殿中垂手肃立的宴首辅，脑海中忽而有灵光闪过。
他知道异样从何而来了！
宴首辅最近出现在宫中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李瑾珩又拿过一本奏折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只是垂下的眼睛却是眨巴着咕噜转了一圈，心思早已飞远 。
他暗自思忖。
就这些无关紧要的奏章，分明差个内侍送来便可，然而宴首辅却亲力亲为，未假人手。
日日往他这御书房来，来了也不说些什么大道理然后离开，就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像个考校学问检查情况的夫子。
原本只有母后在时他还可以耍赖偷懒玩一会儿，如今宴首辅在这里他却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李瑾珩不由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背，老成地叹了口气。
好累的。
批阅奏折很累，读书学习很累，现在这样在宴首辅面前装模作样也很累。
要一直挺直着脊背，要一直严肃认真，连趴下歇一会儿都不可以。
小皇帝忍不住鼓了鼓脸颊。
也不知宴首辅怎的忽然有如此闲情逸致，忙完公事也不回府休息，偏偏要来这里监督他处理政事。
他借着奏章的遮掩偷偷朝着母后的方向偏头看去，投过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亦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不料母后却未接收到他的视线，母后甚至都未曾朝他这里看过来一眼，而是微微侧身偏离了他在的方向。
小瑾珩难以置信又有些委屈地瞪大了眼。
母后竟然没在看他，那到底是在看谁。
他顺着母后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了站在殿内的宴首辅。
宴首辅……宴璟昀亦抬起了头，目不斜视地与母后的视线相撞。
小皇帝的视线在母后与宴璟昀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一脑门的疑惑。
以往他也看见过两人对视，彼时虽然他不甚理解但仍能看出他们各自视线里的冷漠与针对。
可今日这视线，却不太一样。
小瑾珩有点儿想要挠挠头。
他看不太明白，但却能异常清晰地感受到宴璟昀目光里的柔和。
可分明，今日早朝时因为是否要大兴水利一事宴璟昀与母后寸步不让，两人很是你来我往了一番。
他甚至能察觉到母后当真被宴璟昀的三言两语激出了几分火气。
早朝没争论出个结果，可谓是不欢而散。
原本他还以为宴璟昀追到御书房来是要继续就水利一事再同母后辩个一二，争个结果。
可宴璟昀却依旧只是如前几日一样，似乎只是单纯地将相应的奏章呈递到他面前，便静立着不再作声。
宴璟昀无了半点早朝时万夫莫当的锐意，满身的尖刺像在一夕之间褪去，露出了有些柔软的内里。
他料想的唇枪舌剑短兵相接全然没有不说，此番情形，他看着却是品出了几分静谧的味道。
可这般的和谐，怎么看，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母后与宴璟昀之间。
小皇帝一言难尽地将五官皱作了一团。
一时出神，手里一直拿着竖起的奏折也啪一声倒在了桌上。
御书房安静得几乎可以听闻绣花针坠落。
小皇帝制造出的那一点声音便异常明显。
琼音猛然回过神，收回与宴璟昀胶着在一起的视线，看向本该认真批阅奏折的小皇帝。
于是便正对上他委屈质问的目光。
一副被冷落被遗忘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琼音不免有些懊恼。
她竟是如此耽于情爱之人。
惑于宴璟昀的容色，在御书房这样的地方竟也为他所诱，与他眉目传情，却忘了晨兢夕厉还在忙于政事的小皇帝。
实在不该。
琼音目露歉意，安抚地看向小瑾珩。
终于得了母后的关注和在意，李瑾珩总算是平衡了些许，心中的委屈散去，那点零星的疑惑与不知所以也一并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像只被顺毛安抚的小兽，将倒下的奏章重新拿起，摊开继续批阅。
琼音见他没有询问的意思，方舒了口悬着的气。
若小瑾珩当真要问她此前为何一直在看着宴璟昀同他对视，她倒是真的一时找不出个合适的借口。
她与宴璟昀两人之间的事，如今算上映水，也只有三个人知晓。
他们二人如今的身份，这实在不是一件适宜宣之于众的事。
而小瑾珩，琼音亦没有想好要如何同他讲。她并不知道小瑾珩是否能接受这样惊世骇俗之事。
为今之计，便只有瞒着藏着。
她一时失态，幸而小瑾珩未曾追问。
宴璟昀在下首将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
他看见琼音脸上一刹那闪过的慌乱和懊恼，也看见她在小皇帝转过头后悄然松的一口气。
他眉眼间不由自主染了笑意。
哪怕穿着太后雍容华贵的朝服，化着老成严肃的妆容。
可音音分明是还只是个小姑娘。
娟秀灵动，明媚如初。
她因为他而牵动的每一分情绪，都让他的心止不住地为她跳动。
此前他到底因着两人如今难以逾越的身份而生出几分郁卒。
若无这所谓身份，若无这世俗枷锁，他早该与音音两情相悦双宿双飞，而非这般隔着重重宫墙相望，他只得做个偷香窃玉的小人。
他沮丧于或许两人此生都难以同寻常夫妇一般上敬天地父母，下邀好友亲朋，得众人祝福恭贺，成世间相濡以沫的美谈。
可现在瞧着琼音为他动容为他情难自抑，又左支右绌地为他们之事遮掩，为他而慌乱失措，他却又得出了诸多其他趣味。
本该端坐高台受人敬仰的太后为他倾身，为他俯首，这已经足以令他的灵魂颤栗。
宴璟昀疏朗一笑，眉宇间一片恣意妄情。
他要的从始至终只有音音一人。
做小人如何？做伪君子又如何？
俗世人笑他痴狂放纵，他自侧帽风流与心上人共白首。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