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虽说是同床共枕，但两人心里都怀着不同的心事，今日倒也称得上是同床异梦。
克莱门汀在感应地脉的流动。天守阁初建的时候就有镇压地气的考量，几乎是修建在地脉汇集的正中地带。她一早就发现脚下还流淌着和自己紧密相关的力量，即便是历经百年也依然没有失去效用。
她闭上眼，金色的河流就在她脑海中勾勒出全岛的图景。瞬移定位这种事自然不成问题，遍布全土的能量还能成为她的眼睛，不用出门也能将整片国度尽收眼底。
克莱门汀觉得这种能力应该去搞情报工作，可惜她并没有这种兴致。地脉中的力量依旧活跃，融融的暖意反哺着金流的主人。她久违的觉得有点昏昏欲睡，整条龙又放松了几分，陷在了柔软的被褥里。
地脉和她原本的力量夹杂在一起，似乎也产生了些许变化。她暂时讲不出其中的奥妙，但此刻透过地脉的监视已然能避开身侧这位实际上的稻妻之主的眼睛。
克莱门汀微微侧过身瞧了身边人一眼，心中暗道：
“让我掌握这样的把柄……可比被陌生人亲几口危险多了吧？明明自己完全打不过我。就这样还能觉得我才是容易被忽悠的那个？雷神大人八丈的烛台可真是不照自己只照别人。”
她这一眼正好对上真看着她的视线，二人对视了一下。克莱门汀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真感受到一丝视奸被抓包的尴尬，立马开口转移了话题。
“怎么了？睡不着？”
克莱门汀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
“我本来就不是每天都要睡觉的，更何况刚刚才睡了好几百年。再说，今天不是特别的日子吗？”
真很配合的接了句话，好让这对话延续的更长一点。
“重逢的日子？对我也很特别。”
克莱门汀笑道：
“或许对我来说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和你相遇的每一天都值得纪念。”
真这次有点被消音了。龙总在每次她意识到似乎该重新定义一下二人间的距离之时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多年来没再应对过这一招的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克莱门汀撑着脸看她，心里品尝到一点胜利的滋味。
“……这样就没话说了？真好哄啊。”
花了一点时间给自己解除控制，真重新挑起别的话题。
“既然睡不着，不如陪我聊聊天？”
一条灵活的尾巴不轻不重的隔着被子拍了她一下。
“我不是已经在陪睡了吗？真是得陇望蜀啊，将军小姐。”
得寸进尺的将军犹豫了半秒，打算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找个新借口。龙却很自在地接着说：
“算了，既然是妻子，那当然可以。想讲点什么？”
虽然暗暗吃了个闷亏，真还是在屏息数秒之后犹豫着开口。
“……想问你的事。为什么会失忆呢，而且你好像对你忘记的事情不感兴趣。”
克莱门汀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自顾自地把尾巴收了回去。
“哦，这有什么可操心的，急也没用啊。记忆和情感都是珍贵的力量，复活的时候遇到点意外，本能就转化成可用的力量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克莱门汀漫不经心道：
“不算是吧，冰之神想让我做她手下，我没答应和她打了一架，之后取道蒙德来的这里，见到了你。”
下意识地拉住了身边龙的手，真有些咬牙切齿。
“怎么又是至冬，还嫌愚人众给我添的乱子不够多吗？现在还来打我的龙的主意，给我等着！”
克莱门汀这次是真笑了出来。
“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高兴会自己跑的。再说，我又不值钱。”
真依旧愤懑，张嘴就反驳她。
“才不是这样，我们克莱是我最好的宝物。如果连这都不生气，我还做什么雷神，明天就改名乐善好施神得了。”
听了这话的龙没再说什么，倒不知为何显得心情不错，甚至愿意接着回答刚才的问题。
“之前的事我当然也想知道，但听谁转述总让我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不想费这功夫。总能想起来的，反正还有很多时间，最不济，下次死之后肯定找得回来的。”
真瞪大了眼睛。她捕捉关键词的水平向来优秀，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迅速挪到了克莱门汀身边捂住了她的嘴。
“不，别说这种话，太不吉利了。”
她没忍住更靠近了一点，几乎缩进了克莱门汀的怀里。
“我很脆弱的，我没办法再承受一次死亡的重量。”
另一边的龙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她抬手接受了这个似乎又失去边界感的拥抱，顺口回答。
“为我的死而伤心？没有这个必要，我并不那么值钱。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活着呢吗，总担心虚无缥缈的未来做什么，我不怎么想之后的事。”
真气的想咬牙捶她两下，这龙真是怎么劝都不会听的犟种。临了她又猛然反应过来，现在的克莱门汀好像从没有听到过她的劝告。尽管猜到这是无用功，她还是把脑海里讲过许多年的要爱惜自己的话又翻出来说了一遍。
克莱门汀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以真对她的了解来说，大概率是完全没有在听。但就算知道是在被敷衍她也一样没什么办法，龙诚恳的点头，回她：
“啊，知道了，你不喜欢，那我不讲了便是。”
这不是完全没有变嘛，还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真自己生了半天闷气，最后只好悻悻道：
“再让我抱一会吧，别走。”
克莱门汀自然纵容了这点小小的任性，她现在发现这位看上去温柔雅致的神明实际上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在她怀里哭了。
柔弱，没什么防备心，还很爱哭，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这千年君主的。不过确实长了张挺好看的脸，像琉璃做的优昙钵华，漂亮但易碎。
适合做掌上珊瑚。
克莱门汀是不大承认见即钟情这种事的，她自以为这只是代入角色的一环和对美的事物的欣赏。
但恶龙心中还有些不小的坏心思。美人垂泪也别有一番风情，如果这只给她一个人看，只因她一个人有，那就更好了。
坏龙不说话，真只好在心里又进行了一番自我攻略和建设。等她重新收拾好心情和克莱门汀讲些闲话时，天已经要亮了。她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唔……欢宴短暂。从前只觉得长夜漫漫，如今看来倒真是冤枉明月了。”
克莱门汀安慰她：
“那有什么关系?只是一晚而已，往后不还有岁岁年年吗？”
真很喜欢这样的说法，心情也好了几分。她索性没松开坏龙的腰，接着埋在对方怀里说悄悄话。
“可我不想去上班，外面太冷了。”
克莱门汀用尾巴拍了拍她的背似做安慰，嘴上说的却是无情的话。
“现在可还是春天呢，有的神明似乎昨天还对自己调节气候的神力很满意。”
被拆台的真感到一种找不到反击之处的憋屈，久别重逢还遇到失忆的意外，她又不舍得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只好再败下阵一次。
“春天没你怀里暖和，所以我不想出门。让影去听今天的朝会吧，我还想享受一下掌中阳春。”
听到了陌生的名字，克莱门汀微微有些疑惑，但真很快就给了她解释。
“对了，你不记得了。影是我的孪生妹妹，稻妻的另一位雷神，你见到她，就肯定认得出来的。”
克莱门汀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
“这样啊。妹妹知道你在赖床才让她去工作，大概要又哭又闹了。”
真无奈地瞟她一眼。
“才不会，本来将军出面的时候就是我们在轮换的。都怪你，这样一说让我觉得自己愈发像个昏君了。”
龙用尾巴尖勾起被褥，贴心的按了按被角。
“红颜祸水不就是这种时候用来背锅的么？怪我搅了我们陛下清闲，便先治我的罪吧。”
“就罚我……再替陛下暖一回床?睡吧，你看起来比我‘看’到的手下都需要休息。”
脆弱的花总这样殚精竭虑满腹忧愁，大概很快就会枯萎吧。她只是觉得那样花就不好看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真似乎还有点犹豫，伸手攥住了克莱门汀的手腕。龙却很能猜到她的心思，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反覆上了她的手背。
“嗯，不要担心，等你醒来，我还会在这里的。”
2、
影和心情上佳的姐姐再见面时已经连上了几天班，对故友死而复生的震惊和对血亲的关怀加在一起才勉强止住了她大吐苦水的欲望。
她绕着克莱门汀看了好几圈，实在是觉得生死之事太过奇妙。
真很快就借故引开了影的注意。她问过克莱门汀的意见，龙觉得失忆这种事告诉了别的朋友也只会让他们没什么必要的白担心，还是不说为妙。虽然对这种不在乎自己的态度嗤之以鼻，但真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
另外一层隐秘的心思则是“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能宣示我的特别”。
影不疑有他，便顺着真的话小小的抱怨起来。龙晃着尾巴看姐妹俩絮絮叨叨，觉得很像大猫在给小猫舔毛。
“明明就是政务太多，那些事完全可以给别人处理的。别说什么重要的事不放心的话，你去年已经要发展成天领奉行新任命一个与力都要看一眼的地步了。”
说着说着，她的谈话策略就变成了告状，这段主要是对克莱门汀讲的。
“哼，真肯定不敢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她一天天都在干什么。大事小情都要过问一下，隔三差五要抽空阴阳一回三奉行让他们胆战心惊，也不知道外头人都怎么想将军的形象。”
“天天办公到半夜，白天还要接着阴阳人，她倒挺有精神，仗着我们都没法拿她怎么样胡作非为。她倒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了，不知道最爱的还是不是你。”
最后一句就纯粹是明目张胆的挑拨了。但不得不说，影对双方当事人都挺了解，克莱门汀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情敌是整个稻妻，真也确实会听她的话。
克莱门汀把目光投向真，对方已经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
“这个……我毕竟也是魔神，哪里就这么容易受损伤了。”
“你来我便都改了，真的，我悔过了。”
克莱门汀托着下巴哦了一声。
“好没诚意的认错，心里一定不是这样想到的吧。”
不然怎么会是一朵马上就要碎掉的花。
从影刚刚明示的话语里，她也很快领会到了对方想让她说的话。
“既然如此，你还是和你的稻妻过去吧。我自己一条龙活不了也无所谓，不用我们将军大人惦记这么多公务的时候再多操我一份心。”
优昙花看上去又要芙蓉泣露了。
计划通的影很快借故闪现走，她就知道真最吃这套，接下来就不必在这里发光发热了。
真略显慌乱的去扯克莱门汀的衣袖，龙只用一只手就按住了她的所有行动。
“唔，刚刚是随便说的，我都听你的不随便去死，不用担心。倒是你，今晚该早些休息。”
真小声道：
“那你得陪我一起。”
龙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调侃道：
“这也要讨价还价?我们将军真是个厉害的权谋家。”
选择性忽略了这种揶揄，真回答：
“是啊，将军才不会吃亏。可我总要做点什么事才能不总想着你，所以你要补偿我。”
克莱门汀更凑近了些。
“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气氛正好，坦荡的龙似有暗示性地重新往后退了退。
“喏，任君自取。”
因为失忆的事有所顾忌，脑子里又总冒出些颜色不合时宜的废料的神明再次败下阵来，用行动让对方不要说了。
3、
净土是片神奇的空间，真后来又给克莱门汀展示过其中的妙用。
看到净土全貌的龙自然明白这里更倾向于是个生活空间，初见时的状况完全是她自己误会了。想起此事之后她也不免揪心，追问真几句有无损伤。
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所谓。她当时还以为是龙真恼了她，担惊受怕的立刻撤了净土，反而因此没受到什么影响。
但克莱门汀总显得愧疚居多，让真觉得就算以此为借口让对方把整条龙都卖给自己 她也能点下头说你高兴就好。
参考自己的经验，真觉得这大概还是因为龙最近太闲。正好她有点费时间的事想安排给她。
于是克莱门汀就看到了净土内摆着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单位记录的信件。
“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给你写信，有时候不止一封。”
“我花了五百年当作者，你这唯一的读者得好好都一一看过，才算不辜负我的心意吧？”
克莱门汀对此当然感到震撼。
“这些全都是?专门给我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又觉得心绪复杂了起来。
“……谢谢你。”
“为什么要道谢?因为以前没有人给我写过信，这是第一次。”
“一定还有很多第一次做的事是和你一起的吧，可惜我不记得了。”
“每一封都会好好看的，我保证。”
4、
克莱门汀确实好好阅读理解了一番，但思路偶尔会很奇怪。
真刚从前殿回来，步伐是难得的快。克莱门汀给她递了盏茶水，顺势便牵上了手。
“手好凉，给你暖暖。”
真偷笑一下，莞尔道：
“可我是魔神呀。”
克莱门汀哦了一声，便作势要抽回手。真连忙反手按住了对方。
“这和我想牵着你没关系，不要动嘛。”
克莱门汀想到之前看过的信，也没在乎这种姿势和主动权的问题，就顺口问道：
“你想不想养只猫?你好像挺喜欢这种动物的，如果你太忙的话，我替你照顾就好了。”
真勉强维持了表情管理婉拒了这个建议，连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都没来得及问就说有急事溜走，转头找了白毛的狐头军师控诉。
“她问我要不要养只猫，这种事她以前肯定不会同意的，她是不是嫌我烦了?”
狐斋宫只想把眼睛和耳朵一起闭上。友人兼上司从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恢复她当然高兴，可这也不意味着她想听这种烦恼，小情侣之间的事，跟她一只狐狸有什么关系啊。
她只好敷衍道：
“确实，你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猫塑干太多，都让人家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情比金坚了。”
完全没被宽慰反而更加焦虑的真只好自己回去自闭，但坦诚的龙没得到拒绝的理由就会问第二次。差点破防的真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她道：
“没有很喜欢，你不要再问了，不养小猫。你要觉得日子实在无聊，不如再养只小龙来吧。”
她这说的完全是气话，是笃定克莱门汀不可能答应家里再多出个陌生龙。见克莱门汀真的开始思考，她又忙不迭想上去阻止，生怕对方把她理解成已经不想要现在这条龙的负心神。
没等她开口，克莱门汀便抬头问她：
“要……再养一条小龙?”
真正欲解释，就被接下来的话震在了原地。
“是……想跟我生个孩子的意思?”
“唔，其实我不大喜欢幼崽。但如果你想要的话……”
没等听完这后面的话，真就干脆亲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嘴。
一本正经的讨论这种问题，对她的脸皮来说，实在是有些太超前了。
“不要再说了，要你，要你就够了。”
5、
克莱门汀后来送真一件礼物，一朵玲珑剔透的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优昙花。
龙对这东西还挺满意，只要有光投下就变得流光溢彩的材质很合她心意。
一朵美丽绚烂，剔透易碎，需要被保护的花，很像她。
真也很喜欢这件礼物。当然，克莱门汀送的每一样东西她都用十二万分心思存着，才让那些死物陪她熬过点不亮灯火的长夜。
她很珍惜地捧着新礼物端详了好一会，才半是调侃地问道：
“材料……是你的鳞片吧。这次也不愿意告诉我这代表什么意思?真难办啊，那我该准备什么回礼?”
克莱门汀倒很惊讶。
“不需要回礼。但……你怎么知道的？明明每一片我都磨过了，应当看不出的。”
真笑了笑，低声回答：
“这样的东西这些年我可摸过无数遍，哪里会认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