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纬于雁归灵山派中做客。
明德八卦宫善调度八方之位,雁归灵山派善往返四季轮转。
二旁门自古以来配合就是相得益彰。艮纬见袅晨归来,上前迎他。
“袅晨侄儿,可是去了纯阳道讨教一番?”
袅晨呆愣当场,他根本就没进纯阳道的山门。被妙缘道的碧奕真人阻拦在外,那一场论道当下看来不过儿戏。
“启禀艮纬师伯,晚辈惭愧,不曾登门正式访道,拜帖都没递出去便被紫明道人阴神出窍阻拦在外。”
艮纬吃惊地问,“因何如此啊?想来那紫明镇守还未有天人感应之能。你何以半路就被人拦下?”
袅晨心中憋屈不已,妙缘道明明该是助他登门访道,助威聚势,偏偏碧奕真人半路提前拦阻又飞渡传讯。他一个证真又能如何?但这话且不能说,说了岂不是他粗心大意?
“艮纬师伯,晚辈虽然未能登门访道,却也胜过一场。上清门紫明此人不过尔尔,大道空转,无甚妙法。”
“原来如此,多谢师侄相告。不过我明德八卦宫人才凋零,已经殒道数位良才。可惜啊,否则我等必定要打上门去,叫那紫明好看。侄儿受累,快快回去休整。”
艮纬见袅晨离去,嗤笑一声。什么被人拦下,什么不过尔尔……他人老成精,如何瞧不出袅晨言语不实?他只是稍稍猜度,便知是那妙缘道起了坏作用。
妙缘道竟然吃里扒外,不就是得了些物料好处,这长袖善舞起来便忘了自己是谁?
想杀紫明,还需从长计议。
果不其然,纯阳道突然有人访道。紫明太上命令一下,其山门大阵全力运转。想访道,可以,先交拜帖,看太上是否接应。若不应,那就乖乖回去。若强行登门,就要打破大阵做过一场。
教完有缘人道经,杨暮客来至澄夕精舍。
澄夕满面阿谀之色,“太上,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如今周边跃跃欲试,却又无人敢做出头鸟。那袅晨匆匆一来,又匆匆离去。这不上不下,不知谁人敢接。若是硬闯,便要得罪上门。可是若交拜帖,定夺之权尽在您手……”
杨暮客抻着脖子,“我哪儿有那个本事。什么神机妙算。这叫误打误撞!”
“太上当真不是早做安排?”
杨暮客暗恼地端起茶杯,谁能安排自己斗法还斗输了?打不赢就是打不赢,但不代表没办法赢,早知有人这么快来论道,他定然是要先布置一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他也不多做解释,而是安排后路。
“我此番狂言,算是引蛇出洞敲山震虎。该来的总要来,提防明德八卦宫是其一,别个天道宗旁门我又不熟,让他们主动总比我上赶着去惹事强。若事事都要妙缘道相帮,总觉着不大合适。”
澄夕点头,“是不合适。如今妙缘道已经开始与老夫讨论借海口出海,与海主结交。”
“那便如此,你去修信一封递与苍龙行宫。告知他们贫道不日要去访友。”
“您这是……?”
“自是催那些人快快来,省得我提心吊胆。”
“明白。不过……您已经输了一场。”
杨暮客当一下放下茶杯,“输了就输了。输了就不能立规矩?我背后是上清门!有本事叫那袅晨也口放狂言,看看能不能打烂他一嘴牙。”
澄夕面色艰难,“您总得赢吧……”
其实杨暮客心中也是正在犹疑这个。万一来的比袅晨还狠,他又该要怎地呢?
回到精舍贾春凑上来,“道爷,您讲完了坎术,怎么就开始讲道经。这谷神不死,是谓玄牝……谷与神何来不死?又如何看出玄牝?”
杨暮客拿来书本,打量了下,小姑娘批注做得不错。是按照通俗的生生不息作解。
他让贾春和贾星坐好,又开始拆字解释,“谷为山坳,湍湍流水,孕育生机,为水德。神之一字,为有巫无道之时人观天命伏于供案前,于高台,于山巅。一起一伏绵延无尽。这里隐了一个概念,前文提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这里也一样,谷和神,都是名。神为玄,谷为牝。无了什么?”
这……俩姑娘大眼瞪小眼。贾星最是主动,她虽是蔡鹮教出来的,但其掌权已久,听出来道爷之意,“启禀道爷,无了本名。不论是谷,还是神,都被人命名了。”
杨暮客一拍大腿,“错啦错啦!这就是人从山坳上山祭神,起起伏伏的一路嘛。没了啥?没了时间,上山后山坳里没了人,下山又没了神。起起伏伏,来来回回,所以总是得到又失去,时光用之不尽,却线团越缠越大。生生不息的,是那一代代人。”
贾春推了下眼镜,“我感觉道爷在瞎说。”
杨暮客岔开大腿懒洋洋一坐,“瞎没瞎说,这道义传承可断?一代代人,起起伏伏,生生死死,绵绵不绝。”
他手中一掐诀,乙木壬水养申金之术就此初成。
大江淘沙,草木束土。秩序就此生成,而河中金砂,闪亮亮的便是自然申金,待人采取。
此时的纯阳道,就是一个申金未化酉金之地。在有心眼中,这里蕴含了无数的声名财富。打倒杨暮客,似乎一切唾手可得。
欲得申金,必利其器。雁归灵山派一时间宾客沓至而来。
“袅晨道人,敢问您与紫明道人斗法。他可曾用过什么法宝?”
法宝?是了。袅晨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紫明道人的大阵之中兜兜转转,未曾逼出一件法宝,若说紫明道人用了法剑,可算一样。但其余呢?
他抿嘴一笑,“紫明上人手中有一柄混元法剑,威力惊人。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布下阴阳大阵,乾坤逆转,继而排三才,用金水木定天地人。着实了得。”
“那您如何在大阵之中腾挪?”
此话问得好!袅晨面露凝重之色,“紫明道人阴阳大阵转换随心所欲,决计不可流连其中。若是落脚即刻被大阵纠缠。表面为暗藏壬水,其实乃是癸水汹涌。继而水生阳木,雷霆滚滚。”
“可有克制之法?”
袅晨看向提问之人,“比紫明上人道法高明,自然克制。”
天冬门亦是来人了,此人默默地问了句,“那紫明手段诡异,居心不正。堂堂高门真传,竟然会用浊炁污人。敢问袅晨道人可曾遇见了浊炁?又该如何提防?”
袅晨忽然大喝,“荒谬!紫明上人乃是上清观星一脉真传,岂能是居心不正之辈?你家老祖入邪为先,他以手段退敌在后。况且观星一脉担负治理浊染大任。就算我等大道相悖,却不能污人名声!”
天冬门来人正是立寒真人的徒孙,道号敬志。此行就是为了给祖师讨公道。祖师明明只是初入邪,本可纠偏斧正,却被杨暮客推入万丈深渊。
敬志道人恭恭敬敬一揖,“袅晨道人为承负之道前去讨伐,我等敬佩不已。然紫明此人不单口出狂言,污我等承负大道,还善用灵炁化为浊炁。此等行径与妖邪无异。听道人讲说,不如先去实战一番。诸位,贫道一马当先,为诸位再开前路,我前去论道邀战,若是输了,诸位请各自留意,积累经验。告辞!”
那人踏云而起,胯下骑着一匹小木马,竟然真的是一马当先而去。
澄夕听闻有人邀战,让门徒将战书呈上来。
等杨暮客知晓后把战书递给澄夕,“去找妙缘道,做个见证。我去准备一下。”
“明白了。”
澄夕用天地文书传音给碧奕,不多时妙缘道数位真人到场,将雁归灵山派的那些人都邀请过来,一同见证。
而杨暮客在后院儿里抓耳挠腮,正在思考对策。
怎么胜,怎么退,都要思量好。这是他头一回独自一人布局大势。没有贾小楼帮他参谋,也没有诸位师兄提点。要不要问一下费麟大神?
他想了又想只能作罢。
申金,乃是剑胚。此回利用狂狼之言他欲煅剑胚。申金,亦是宝矿。此回有人要借他放浪形骸得声名鹊起。
杨暮客虽然走一步看三步,然终究还是太浅,第一个来战的袅晨已经超出预料。若第二个天冬门道士还是败了,怕也不好收场。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丹药塞进嘴里嚼嚼,穿好了宗门赐下的宝衣,云履。想了想又带上天地文书,把坎马拂尘插在腰间。
敖琴和巧缘凑上来前,“道爷,我为您的龙种护法,不若我来承当坐骑载您出门?”
巧缘干脆往地上一趴,“道爷请上战马!”
杨暮客厌烦地一挥手,“道门论道,有你们什么事儿。且一边儿去。”
贾星跟贾春在屋里踮着脚往外看,只见杨暮客一跺脚,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天外。
纯阳道大阵之外端得热闹。云头之上乌乌泱泱站满了修士,妙缘道立于最前,将众人阻拦在外。一个人骑着小木马孤零零地飘在大阵外边。
敬志见一道流光飞驰而来,想也不想开始搬运周天。
杨暮客停住之后干脆无比,“贫道前来赴约应战。道友请了。”
二人化作金光斗将起来。
艮纬并未随着人群前去观看,此时热闹至极,更有诸多真人压阵观察上清门紫明斗法。毕竟上清门人斗法可不常见,即便是证真层级,许是看了可以触类旁通。
然艮纬心中目标是要宰了杨暮客,那么不管杨暮客会什么道法都无用,凭他阳神真人手段,冷不防之下可以一击毙命。但机会很少很少。众目睽睽之下定然难寻。
所以艮纬在找合适的人选,能将杨暮客引出来。
现已得知杨暮客不久之后会去苍龙行宫访道,期间定然是约斗频繁。
艮纬阳神之中钻出一缕黑煞,眼珠一翻脑袋转向北面。兮合真人此时领着纯阳道修士巡查,纯阳道空虚无比,只有大阵留存。
脚下大地被杨暮客分割成条条块块,这是紫明定下的道场,是他推演道术的地方。
如果道场出了问题,该是谁来查探呢?
“纯阳道,纯阳道。好地方啊。如果证就阳神,此地可让纯阳真神快速稳定,不被阴气干扰。”
艮纬自言自语地踏步在世间穿梭,那么紫明为何要这么做呢?是为了给自家修士落脚?
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对一半。
如果是为了宗门,那定然是一点儿差错不能有……他耳朵一动,隐隐听见远方打斗之中紫明大喝一声,“乙木壬水养申金之术……”
啧。好一个养申金。还记得跟袅晨斗法的时候是抑甲木,现在已经养申金。
都是纯阳物性。
先坏你纯阳!
艮纬不需要改动地脉,只需要自己化作一座大山,横断南北气流。海上吹来的水炁被阻在半空,暴雨骤然。
壬水大江越发汹涌,灌入地底之河化作癸水。
召岳宫壶枫道人修筑的水道结实无比,一时半刻还冲不垮。但就是这冲不垮得坚实,使得水炁不能外溢越发集中,地底癸水越来越丰沛,渗入地下开始污浊火脉。
杨暮客为此方天地之主,凭借的就是水阔静齐之术。
半空中天冬门的敬志道人骑着木马,腾挪飞快,躲过了他的申金剑光。
轰隆一声,杨暮客感觉炁机不畅。剑光化为虚无。
心道,遭了,怎么会忽然降暴雨。气运不畅,大阵迟滞。
身在半空被法剑追击的敬志道人得到喘息之机,胯下木马伸展,内藏无数冶金部件。极北寒冬之地活物甚少,此乃偃术操控之法。平日里在冰天雪地之中代步做事之用。
纯阳之地本来就生克这种极寒偃术,然杨暮客后劲儿不足给了他实战的机会。
木马分解成一块块,最后竟然拼合成了一把剑,长剑风雪交加……
敬志是被师祖和师傅养大的,很小很小就在冰天雪地中讨生活。他们抵御着北境想要渡海而来的妖邪。天冬门没有人道,只有宗门这百来人面对好似无穷无尽的妖邪。很累。
他的师祖待他真的很好,纵然严苛,却事事有理。他不信师祖不能纠偏。证真已经两百多年的敬志搬运周天,一身法力尽数施展!
杨暮客抬眼看去,心生感应。好似站在无生极地。天地不仁,圣人不仁,此时再不是一句空话。他伤立寒真人,其徒前来复仇。此为仁者相依。
有那么一点儿通透了。但还差一点儿。
打斗是没时间悟道的,但不代表杨暮客是个死心眼儿。三才不合用了!那就改四象!三才求稳,四象轮转!
人法地,敬你之仁。
茫茫大雪之中,杨暮客从冰天雪地中走去,踏木剑者挥手之间数不尽的冰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