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屋内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角落里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一直闭目养神的刘备,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哭过太多次的眼睛里,此刻迸射出的不是悲天悯人,而是一股被逼到悬崖绝壁的狼一般的凶光。
“孝直,有何良策,但说无妨!”刘备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法正从阴影中走出,环视了一圈众人脸上那混杂着绝望和期盼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主公,各位,谁说我们一定要对刘轩投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益州,我们自己取了便是!”
“什么?!”
糜竺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糜芳更是吓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的骇然。
自己取了?
这是人话吗?这是在刘璋的地盘上,在人家成都城里,商量着怎么把主家给端了!这简直是疯了!
“孝直,你……”刘备也是心头一跳,差点没把“大义凛然”的面具给绷住。
这法正,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想法比他还野!
唯有臧霸,愣了一下之后,眼中反而冒出了兴奋的光芒,舔了舔嘴唇,觉得这事儿好像……有点意思。
法正没理会众人的惊愕,自顾自地踱步道:“刘璋是什么人,在座各位比我清楚。他耳根子软,没主见。赵韪那些人天天去劝,他投降是早晚的事。”
“我们就要等!等到他下定决心,召集群臣,准备开城投降的那一刻!”法正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一刻,人心最是松懈!届时,陈将军、臧将军率领我们带来的所有精锐,以护卫主公为名,直冲州牧大堂!”
“把赵韪那帮主降的软骨头,统统拿下!再把刘璋往那主位上一按!”
“到那时,这成都城里,谁说了算?”
“这益州,又是谁的天下?!”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杀气腾腾。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疯狂,也太……诱人了!
“不行!”糜竺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在发颤,“这太冒险了!我们在城中的人不过几百,如何与数万城防军抗衡?一旦动手,我们就是瓮中之鳖,死无葬身之地!”
刘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股疯狂的悸动,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孝直!此乃不义之举!备受刘州牧之邀,前来相助,怎能行此恩将仇报、篡夺基业之事?这与国贼何异?!”
刘备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可法正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直勾勾地盯着刘备,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刘备的伪装,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和不甘。
“玄德公,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在乎这些虚名?”
“大义?”法正冷笑一声,“是您带着兄弟们被人追着跑是大义,还是坐拥一州之地,与刘轩那黄口小儿分庭抗礼,重振汉室是大义?”
“您是想当一个顶着‘仁义’之名,最后被刘璋打包送给新皇帝,还是想当一个手握几十万大军,能真正匡扶汉室的益州之主?!”
字字诛心!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刘备最痛的地方。
刘备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是啊,仁义!仁义能当饭吃吗?仁义能让他不再寄人篱下吗?仁“能让他夺回属于汉室的一切吗?
看着刘备动摇的神情,法正趁热打铁,转向糜竺:“糜先生担心的城防军,我也早有准备。”
法正声音一沉,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益州别驾张松,不仅是我的至交好友,成都的城防兵马,如今,正在他的管辖之下!”
“轰!”
所有人的脑子都炸了。
一条绝路,瞬间变成了通天大道!
刘备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但他依旧强撑着最后的理智,声音沙哑地问:“张松……他当真会助我等行此大事?”
这不仅仅是疑问,更是一种确认,一种最后的挣扎。
“哈哈哈!”法正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信。
“玄德公,您搞错了一件事。您不是外人,您是刘景升的座上宾,是刘璋请来的援军!如今益州内部出了赵韪这样的‘叛贼’,意图卖主求荣,您身为汉室宗亲,帮着刘州牧‘清理门户’,拨乱反正,这叫名正言顺!”
话音未落,法正猛地一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刘备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铁钳。
“玄德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这里说再多也是空谈!”
“随我走一趟,现在就去见张松!他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人,一见便知!”
说着,他竟是不管不顾,拉着刘备就往外走。
“哎!孝直!你……”
刘备踉跄了一下,竟被拉得一个趔趄,那维持了半天的“大义凛然”瞬间破功,脸上只剩下错愕。
他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目瞪口呆的下属,又看了看前面那个拉着自己,仿佛要去菜市场抢白菜一样急切的法正,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诞感涌上心头。
可就在这一瞬间,刘备心中的所有犹豫、挣扎、伪装,尽数崩塌。
逃?再逃一次?
然后呢?去投靠刘轩,看着那个小子的脸色过活?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
不!
他刘备,宁可赌上一切,轰轰烈烈地死在成都,也绝不再当那个人人可欺的“丧家之犬”!
想到这里,刘备眼神一凝,猛地挣开了法正的手。
他没有后退,反而主动向前一步,整了整被拉乱的衣冠,一股真正的枭雄霸气,从他身上油然而生。
“带路。”
两个字,平静,却重如泰山。
法正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