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驰说的话都对，但身在其位，感受又是完全不同的。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告诉我要有责任感，要干一行爱一行，就跟学习似的，就算明知道自己理科不擅长，但为了考上一个好学校，还是逼自己死磕数学题。
也不知道这种极致宣扬努力、竞争的教育到底对不对，只是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种惯性，就像是人人都坐在高速行驶在轨道上的列车上似的，大家都关注的是下一站是哪里，却不问，坐上这列车是不是对的？
也许是夜晚放大了心中的不安，又或许是最近经历的那些人和事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看法，我现在都不敢说，自己曾经执着的是对的，父母输出给我的三观是对的，甚至……我都开始怀疑王老师站在讲台上对学生说的那些话——你们要努力啊，要时刻珍惜坐在课堂里学习的机会，当自己松懈的时候，就要逼自己再前进一步，因为你们是天之骄子，你们有大好的前程，而通往光明的道路上铺满了炙热的碳……
凡此种种……
叔本华也说过：人生就像是个环形跑道，上面铺满了炙热的碳。
我们以为闯过了那一关，剩下的都是光明坦途，然而事实呢？
我想，我成为老师最高兴的时候，是在收到教育局通知得知考编上岸的时候，我想，在那之前，我最高兴的时候，应该是收到上海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为什么人生最快乐的时候，都是一瞬间，而非过程？
是因为，我们永远都在赶路啊，总以为光明就在前方……
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人生是没有光明坦途的，如果有，我们就停在那一站，不往前走了，即使往前是坑，我们也不得不走——
不然王老师的丈夫就不会被大厂裁员，不然李莉的丈夫就不会出轨，而我，此刻也不会坐在车里烦恼着这些……希望今天晚一点过完，明天晚一点到来……我想，我也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工作，因为总有些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就是那一些不一样，逐渐浇灭了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胡之菲回来了。”李驰突然说了一句。
“嗯？”我的思绪被打断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我在做饭的时候，她回来的。”
我轻哼了一声。
李驰转头看看我。
“我没什么意思。”我解释了一句。
李驰轻笑了一声。
我突然问他：“李驰，你会不会有一天像胡之菲似的？”
“不会。”他想都没想。
我斜了他一眼：“你经过思考了吗？敷衍我呢？”
李驰反问我：“如果这种事还需要经过思考才能回答，那就不对。说明不自信。”
“歪理吧。”我努了努嘴唇，心里却感到有些甜蜜。
“那你呢？”他问我，目光很是灼灼。
“我、我当然也不会啊。”我觉得嗓子发紧。
“那你紧张什么？”
“我是被你盯得紧张了。”
“下周请林浩吃饭吧。”
“为什么？”我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李驰挑了挑眉：“他那么喜欢帮你的忙，我们民宿开张找他咨询，他应该也不会拒绝的吧？”
我咽了口唾沫，李驰看我的眼神有些犀利。
我想了想说：“好是好，可是不会有点尴尬吗？”
“尴尬什么？”李驰再度看向我。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片刻后，我说：“没什么。”
“那你约一下他。”他不容我拒绝，随后又话锋一转说到胡之菲，“胡之菲似乎心情不好。”
“啊？”谈话如此跳跃，像在我的心尖上跳着踢踏舞。
“她昨晚不是和……”
“是和黄子爵在一起。”
“那怎么……”
“我问了，她说没事，我又不好多问。”李驰接着我的话往下说，“也许不是感情上的事。”
“不是感情上的事？”
——我不信。
“胡之菲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像是那种会把感情带到工作上去的人。”李驰用那种像是很了解的语气说。
我看看李驰，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又觉得说这个话有些傻，可是又不甘心，便暗讽了一句：“那人可是黄子爵啊。”
“黄子爵又怎么了？”李驰不屑地勾起唇角，“除了投胎强一点，又有什么厉害的？如果没有他老爸在背后撑腰，把他扔进人堆里，也就是个屌丝。”
我看看李驰，他一脸看不惯黄子爵的样子，真让我看不惯。
我咬了咬牙，没有反驳，可是心里却有股无名之火，也不知道这火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总之，他仇富就是自卑的表现——最后，我在心中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回到家，胡之菲一个人坐在吧台上抽着烟。
她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脸上的粉底干结了，有些卡粉，在灯光下分外明显。她才二十出头，应该是最鲜嫩的时候，可架不住干主播这行，常需熬夜。
我和李驰对视了一眼，李驰拉了我一下，抢在我之前先开口：“菲菲，今天晚上没有直播吗？”
胡之菲没有回答李驰的话，先对我竖了竖指间的烟，又抱歉地笑了笑：“司葭，我还有两口，抽完了就不抽了，不好意思啊。”
平时，因为我不喜闻烟味，她和李驰抽烟一般都跑去走廊里，但是现在天冷了，可能是这个缘故，她才在屋子里抽烟的。
而且胡之菲从来不喜欢多穿衣服，她身上还只穿着单薄的针织衫和紧身牛仔裤，她躬身坐着，从背后看，露出一截后腰。
我一直觉得，她一个女孩子，以这样的面貌和作风示人，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以前，我会仗着自己年长就说她两句，可是现在，我不说她了。我怕被胡之菲说我是婆婆妈妈，也怕被李驰嘲笑我是“小学生还管大学生的事”。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你想抽就抽好了。”我转身打开了浴室的门，并打开了排风扇。
胡之菲熄灭了烟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驰转身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罐啤酒，开好递给胡之菲。
“有心事啊？”
胡之菲接过啤酒喝了一口，她又看看我：“司葭，你也喝点吗？冰箱里有橙汁。”
我听懂胡之菲的意思，便乖乖拿出橙汁，也坐到胡之菲的对面。
胡之菲瘪了瘪嘴，对我们说：“黄子爵说货源是个大问题，如果做不下去，就别硬做了。”
“他想撤资？”
从表情上看，李驰也有些意外。
我倒没觉得多意外，女人就是会感情用事。胡之菲终究是陷了进去。只是我没想到，黄子爵可以完全不顾情面，他们毕竟有过一腿。还是说，女人送上门来的，便在男人眼里不值钱？
这么想胡之菲不大好，我停止了心中的吐槽。
“那你怎么想？”我看着胡之菲，她低着头，眼睛并没有聚焦。
“我不知道……”胡之菲回答得很茫然。
“其实你不想吧？现在也没有到了必须要关张的地步，好不容易把直播带货做起来，再说你的梦想不就是做这个吗？”李驰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的，他很少这样，尤其是在对待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上，他信奉的是“关我屁事”。
胡之菲抬起头，表情有些怔愣，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我当然不想，可是有什么用呢……”胡之菲泄气地说。
“不想就去争取啊。”李驰的语气很严厉，“胡之菲，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的我，什么样？”胡之菲的眼睛里慢慢积蓄着水雾。
李驰不忍心再凶她，微微放低了音量：“以前的你……很厉害的。”
“我本来就不厉害。”胡之菲自暴自弃地对我说，“司葭知道的，其实我很菜的，人菜瘾大，出了事又怕……是吧，司葭？”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抱住了胡之菲：“菲菲，别这么说。你很棒，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顽强，很有主见。我才是婆婆妈妈、循规蹈矩……”
胡之菲从我怀里抬起头，苦笑了一下，眼睛眨动的时候，睫毛沾上了浅浅的泪渍，在灯光下泛着水光。
我难过地摸了摸胡之菲的脑袋，她依偎在我的怀里，喃喃地说：“黄子爵这么提议，是不是很过分？他一点都不为我考虑。”
我又心酸，又苦涩，想骂她两句，却又骂不出口，只好拐了个弯骂黄子爵：“说好合伙开公司，遇到困难就逃跑，他才不是东西……”
“你们两个都别拿这个说事。”李驰打断了我，我一惊，瞪圆了眼睛。
李驰将目光转向胡之菲：“尤其是你，胡之菲，你明明是在找借口，你对他不也是玩玩的嘛，就因为这个，你就不好意思对他说，你要把公司做下去，要他出钱、出人脉、出资源，帮你搞定这些难题！”李驰忽然就发火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你确实就是菜，是弱，公司趁早关了才好。现在不关，以后会输得更惨。”
胡之菲凶狠地盯着李驰三秒，挣开我的怀抱，猛地将桌上的一罐啤酒泼向李驰：“你他妈的没资格说我。”
李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双手砰的一声撑在台面上，虎视眈眈瞪着胡之菲：“我他妈没资格？当年你闯了祸，谁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胡之菲脸上立刻浮现出刺痛的表情。
我吓坏了，感觉他们下一秒就要撕起来，也拍了一下桌子，大吼了一句：“都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