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叶隐的那一刻，李若愚将金丝尽数收起，抬手轻轻一握，火凰剑颤动着出现在她手心。
它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和李若愚并肩作战了。
激烈的战场上方，一声高昂的凤鸣划过天际，带着燎原火光冲向魔族上方的那人。
她此刻是场上唯一化神境，她一出手，魔界半步化神境也纷纷出手抵抗，只是他们刚一有动作，仙界汇聚而来的高手通通现身，竟然与魔界人数不相上下。
数百年前，魔界有伽女和她孕育出的十八蛟卫，十八蛟卫天生就是半步化神境，而那时的仙界连一个半步化神境的高手都没有。
这些年仙界与魔界的战争中，也极少见到半步化神境出手，于是魔界一直以为仙界没几个高手。
直到今天。
魔界这次来了整整20个半步化神境，以为能稳稳碾压仙界，而天道这些年一直将精力放在偷李若愚的气运上，在对李若愚第一次出手后就已经失去了能看到一切的神通。
半步化神境已经强到可以改变许多了，屏蔽一个失去神通的天道自然也不是难事。
所以如今摆在天道和魔界面前的，是整整25个半步化神境高手。
天道不可置信大喊出声：“怎么可能？！”
他本想靠人海战术拖死李若愚这个化神境，毕竟20个半步化神境放在哪里，都是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
可是，看着面前一字排开呈围剿式的仙界半步化神境，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真的要输了。
上百年的缜密布局，他靠着伽女的爱坐上天道之位，又一步步付出各种代价偷走下一任天道往上的路，凭什么，凭什么他会输！
那张叶隐的脸泛起浓厚的不甘，他拿出了那块魔界之主令，咬着牙将为了防止万一的最后布置提前用出。
魔界，伽女老巢里，伽女手中那个更小一些的令牌忽地亮起，她从修养中清醒过来，竖瞳迟钝的转了转，看向手中光源，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知道令牌亮起代表什么，他的计划总是会告诉她——他要伽女夺舍阿鹤，用这种手段出魔界。
可这次，他的话她没有第一时间照做。
大名鼎鼎的魔界之主，就算爱一个人，也是高高在上的。
她不是没感觉到他的利用，只是他是她一手救下培养长大的人，她是他唯一的依靠，既如此，纵着两分又何妨？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她死恋爱脑，可她本就不想当那什么天道，养的小狗想要，给他玩玩便是。
可惜小狗太急了，若是从前，看到伽女有半点不舒服，他一定是要来边抹着眼泪边照顾在她身侧的，不管真心假意，总归伽女是受用的。
自他当上天道后，就不再是一只乖狗狗了。
这些天，她为了他的筹谋，送出去半数修为，却没得来一句关心。
小狗的野心太大了，伽女想，是时候该紧一紧绳子，给他点教训了。
她不再管那块令牌，竖瞳冷冷闭合。
天道要急疯了。
这些年的高高在上让他忘记了伽女的脾气，更何况，所有人都在说她爱他爱的死去活来了。
连天道之位都能送给他，不是死去活来是什么？他对于这些话深信不疑，早已忘了那些年在伽女身边小意奉承的日子。
因为尝到甜头，在制定计划时，他第一时间就让所有厉害的女人爱上他选择的气运之子。
女人嘛，无论再厉害，只要沾染上情爱，就会像个傻子一样无怨无悔的付出，真是世界上最好获得的资源了。
这些想法在他脑海扎根，随着叶隐与那些女人遇见，她们为他掏心掏肺而越来越深，直到今日，他第一时间没有看到伽女时，第一反应是大发雷霆。
她竟敢不听他的话，不怕他不爱她了吗？！
他狼狈躲过李若愚又一剑，心中怨怼更深。
他一定要给伽女一个教训，他——
他打不过伽女，就算她只剩一半修为，她也是仅剩的最后一位神，除了拥有全部神格的天道，她是三界最强战力。
他要把爱给别的女人了，伽女一定会痛哭流涕求他回心转意，毕竟，她爱他，爱的死去活来，不是吗？
被一剑穿心时，他想。
伽女一定会后悔痛苦的，她一定会撕碎这个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她一定会救他回来，他不会死的，他……
他已经太久没受过伤了，伽女的庇护始终在他身上。
不应该的，李若愚只拥有一半天道之力，她凭什么能破开伽女的庇护？！
天道之力顺着那把通体火红的剑流向它的主人，眉间一颗红痣的少女正挑眉看着他，眉宇间是意外，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大战，没想到，作为对手的你弱成这样。”
“无趣。”
无趣。
李若愚觉得，无趣极了。
自从有了一半神格后，她就失去了许多情绪，世间一切都像隔了层玻璃罩，她在玻璃罩外俯视一切，无悲无喜。
她本以为，作为一切的操盘手，她与天道的一战该是九死一生的，她为走到这一步付出了两辈子的时间，无数彻夜未眠苦练的夜里，她都为这一天准备着。
最上面的战场轻易便分出了胜负，天道握着那把扎进他心脏的剑，用尽最后的力量催动情蛊，空间某处，丝丝缕缕的气运力量往他身上汇集。
李若愚空着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被阵法困住的那三人一瞬间被火焰烧尽，什么都不剩。
天道的脸色更白了。
神格力量还没彻底流失，他依旧有半神的恢复力量，火凰剑上的火焰将接触到的地方烧毁，又很快重长。
他从未受过如此疼痛，拼命咬紧牙关，却还是惨叫了出来。
李若愚静静看着他，眉眼间情绪越发平静。
她歪了歪脑袋，像孩童单纯的疑惑。
“很痛吗？”
他没有力气回答她的话，只有嘴里越发肮脏的话表现出他的情绪。
“只是烧毁而已，不算痛的，很快就好了。”
她的感情越发淡了，此刻那张像佛像的脸上竟然露出些悲悯的情绪。
她安慰着，手中剑又往深处扎了两分，不死凰火一瞬更大了起来。
天道两眼一翻，险些疼晕了过去，他颤抖着手举起令牌，冲那边大喊。
“别再耍小性子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有再多的不满现在也够了吧！阿伽，只要你现在救我，我依旧会爱你——”
天边魔气涌来，滚滚黑气中，天空破开一个口子，一只竖瞳缓缓张开，古老的声音响起。
“新任天道，留手吧。”
这声音威压深重，下方战斗着的仙界与魔界修士面色痛苦的捂住耳朵。
大多数人都低下了头停了动作，只有几个人苍白着脸却依旧行动着。
金如意和贞识君打的正酣畅，此刻齐齐皱眉看向天边的情况，她们看不到李若愚的眉眼，只能看到她那把依旧燃着火光的剑，两人对视一眼，顶着威压冲魔界修士杀去。
李绛月看了会天上那道身影，面上有不舍，更多的却是骄傲，她笑了笑，提起诛天剑也再次杀了进去。
游乐，贞景，季孤等人看着那三道身影咬了咬牙，也硬扛着威压冲了上去。
曾渺和仓晋被一只兔子支起的保护罩保护着，速度极快的抓起一人带到某处。
白芍救人的手没有一点停顿，她头也没抬，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慧缺手中金丝密密麻麻织成一张大网，为仙界修士抵挡威压。
李若愚手中剑转了转，然后微笑着在前天道身上耍了个帅气的剑花，将他劈成几半，愈合的速度变慢了，于是他东一块西一块勉强拼凑着，看起来丑陋极了。
他的一半嘴巴和鼻子长到了一起，此刻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那道竖瞳在李若愚和他身上转了转，天边只传来一声轻叹。
“新任天道，你本可以走更顺利的路。”
那道缝隙扩张，一个女人被丢了过来。
李若愚依旧笑着，那笑意温和悲悯极了，她像九天之上的神佛，只是手中剑气却带着灼灼光华朝地下战场某处劈去。
阿鹤下意识顺着那剑气看了一眼，下一瞬，瞳孔一缩，她瞬间赶到那人身前，为他拦下剑气。
下一刻，两人身边的地面亮起繁密的纹路，一个朴实的铁笼子轰隆一声落下，将二人一同关在里面。
孟温江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看着眼前的情景。
他刚师妹师弟抓了过来，看到曾渺眼里虽有些不忍，手下将他按在此处的力气却奇大无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随后眼前一花，就只剩下他和阿鹤被关在笼子里，看到阿鹤焦急的想要破开阵法却无法，他脑子转动，想明白自己大约是被当成诱饵了。
看到阿鹤刚亮相就被明显早有准备的李若愚关住，那只竖瞳有些不忍的短暂合上了。
“你真的很聪明，不愧是被万物期待着的天道。”
李若愚又在拿旧天道练剑，他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长得也越发畸形，那竖瞳转了过来——又转了过去。
“这次是我魔界败了，把阿鹤还给我吧，否则魔界拼死也要救她回来的，你能护住这里，却护不住别的地方，你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吧。”
“那这个呢？”
李若愚又一剑将他头劈开，这次很久都没再长齐，只薄薄一层血肉连接着，已经看不出五官了。
“一只小狗罢了，平时喜欢，现在被你毁成了这个样子，丢了也罢。”
那只竖瞳始终没再转回来过。
李若愚于是微笑着收回剑，身上暗红纹路显现，她轻轻一指。
旧天道全身上下燃起火焰，这次他无法再修复，不死凰火烈烈燃着，透过火焰，李若愚看到她刻意保留的眼球死死瞪着那道竖瞳的方向。
目眦欲裂。
依附于别人的人，本就该做好被抛弃的准备。
旧天道死了，那道令牌重新回到伽女手上，看着眼前天道神格集齐即将飞升成神的人，她相当识趣的下了撤退令。
正要走，那人开了口，原先清冷的少女音消失了，那声音仿佛从天上来，神圣威严。
“伽女，李绛月，金玉。”
那道话音落下，伽女被封在魔界的本体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旁边是衣裙染血的李绛月和刚还在观测战场的金玉。
“你们三人，分别代表魔界，仙界，凡界，签下天地契约。”
三人目光落到一处，那里悬浮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三界合约。
[两界战乱，一界苦战乱久矣，世间万物，皆求和平。
……
现任命汝等三人为三界使者，签下此约，千年内不可战，休养生息，和平发展]
金玉眼睛发亮，毫不犹豫走上前去，签下了代表凡界的名字。
仙界与魔界打架，遭殃的永远是凡人，如果能千年内无战乱，这对他们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李绛月将诛天剑收回剑鞘，也迈步上前签下代表仙界的名字。
谁不希望和平呢。
二人看向浑身笼罩着黑气的伽女。
女人头上的蛟蛇老老实实的盘着，顶着二人和天上那人的视线，她签下代表魔界的名字。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养的小狗死了也会心疼的。”
十八蛟卫和阿鹤，在她心里都是她养的小狗，这些天战斗频发，她的小狗死了好几只了。
如果没有战争，其实也不错。
三人名字落下，那张纸亮起金光，光芒越来越大，三界各处都能看到，天上仿佛多了一轮太阳。
在那太阳背后，李若愚的灵魂正在慢慢腾空。
季别的灵魂无处容身，被挤了出来。
祂睁开了眼睛，将自己的胳膊捏成一具新的身体，给了季别。
又将另一只胳膊也捏成一具身体，地下仓晋肩膀上的兔子闭上了眼睛，而一具新的身体出现在他身边。
是熟悉的面容，毕竟，祂知晓一切。
祂最后将自己的剑给了李绛月，梧桐被种到无相宗的山上，祂将自己剩余的身体埋葬在树下，于是整个无相宗金光大盛，灵气浓郁。
老婆婆化为了树上的一只鸟，她扑腾着飞进浓密的树冠，将自己藏了起来。
祂不再回头，转身朝天上走去。
第一步，一切气运拨乱反正回到原位，金如意，白芍，慧缺三人被降下金光。
第二步，三界合约化为天道规则隐去，三界降下雨水，那雨水带着灵气与金光，于是万物复苏，一切血迹与罪孽被冲刷。
第三步，万物的喧嚣彻底出现在她耳边，它们欢呼着，恭迎新的天道登上属于她的仙之顶王座。
三界未尽的故事皆与祂再无关联，属于祂的故事已经结束，剩余的人，也要去过以她们为主角的人生了。
或许某天，会有故人想起她，会有孩童传颂她的故事，会有一个修士，握着剑发誓要登仙之顶，祂都会知道。
祂只会笑着吹起一阵风，拂过她们的头顶。
告诉她们，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