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嘴里的东西喷出去这种行为很惹眼，不过这又是常有的事。身为经济史的学者，其他小马觉得很温和的事都能让商情（1）吓一大跳。再说了，他的天赋就是能看到长远的后果甚至非常细微的影响，这就是他侧腰那三个多米诺骨牌的含义。所以他才当上了公主最宝贵的经济顾问。他能够近乎直观地掌握了解她们从长期规划甚至更远的经验之中可以获得什么样的收益。而且，他时常能比公主自己的预测还要远一步，甚至两步。
所以当和公主共进早餐之际，他做出了一些有失体面的行为。一份不定期报告递了上来（2）。赛蕾丝蒂娅公主随口的一句话让他把嘴里的茶活像是消防水龙一样喷了出去。
“看来我忠实的学生就要揭开陆马魔法的秘密了。”
一边咳嗽一边道歉了好一阵子，并且用纸巾把喷出来的茶水擦干净之后，商情才尖叫出声。“什么？”
“他似乎对此相当吃惊啊。”赛蕾丝蒂娅打趣地朝她妹妹说道。
“我觉得他比一般的皇家助理要更加敏锐呢。”露娜幽默地回答。
赛蕾丝蒂娅向商情露出了她标志性的神秘微笑。“让咱们看看他的想法吧。”她说道。“很好，商情，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个小小的消息会让你如此震惊？”
金色鬃毛的绿色天马瞪着她，“让我们从头说起吧，”他说道，“当她说‘陆马魔法的秘密’的时候，她是指……”
“一种由陆马来施展魔法的强大，可控，而且集中使用的的方法，和独角兽的魔法一样。”赛蕾丝蒂娅接上了他的话。“没错，她发来的这个消息就是这个意思。”
“消息？”
“没错，”她说道，“这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天马呆呆地看着赛蕾丝蒂娅用波澜不惊的表情说着这些话。“看来关于小马的历史，我们足足遗失了一整章的部分，暮暮最近才在水晶帝国的图书馆里发现了这些……实际上，我们国家历史上最显着的部分被发现……是错误的。”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长话短说，她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他，关于暖心节传说的真相，水晶之心，种族分裂，水晶帝国建立，每听一句话，商情的嘴都越张越大，等公主讲完之后，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这影响……”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实在是太大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又不小心把茶杯摔了。
露娜的表情有些忧郁。“唉……”她郁闷地嘟囔着。“这会给暖心节的庆祝活动带来怎样的影响？这会让这个传说从头到尾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那是肯定的，”商情承认道，“但是我想的更多的是经济和政治上的影响，当独角兽发现陆马可以和他们一样随便施展魔法的时候……”他考虑再三。“二位殿下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商情，当我和露娜诞生的时候，暖心节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很久很久了。”赛蕾丝蒂娅说道，“我们对艾奎斯陲亚的那些民间传说的理解就和你们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说老实话，我确实觉得很烦恼。”露娜拿起杯子闷闷不乐地望着赛蕾丝蒂娅。“当我还是个小雌驹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那个演出。现在知道那都是错的……”她低头望着杯子，长叹一声。“布丁头议长还是我最喜欢的角色呢……”她小声嘀咕着。
“这感觉就像是我们发现圣诞老马不是真实的那时候一样，对不对？”赛蕾丝蒂娅同情地叹了口气，“现在回想一下，这个版本的故事可远称不上合情合理。”
“您是什么意思，殿下？”商情问道。
赛蕾丝蒂娅公主没有回答，只是放下杯子站了起来，“跟我走走，商情。”她亲切地说道。商情点了点头，从桌边起身。
露娜也起来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姐姐，我得回我房间去了，”她亲昵地偎依了赛蕾丝蒂娅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冬天的整个暖心节演出剧本都得重写才行了……”她郁闷地喃喃自语。
赛蕾丝蒂娅和商情慢慢地走过宫殿的长廊，“跟我说说看，商情。”赛蕾丝蒂娅说道，“当你长大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暖心节的演出里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正在大步前进的商情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前行。“嗯……是的。”他承认道。“既然您说起这事，没错，确实如此。”
“在哪方面呢？”
商情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他一边走一边慢慢地开了口。“哪怕我还是只小雄驹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似乎太……轻率，太老套了。‘哦！他们都成了朋友啦！友情之火把风魔轰走啦！然后他们就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啦！’，哦，我相信友谊之火……或者说，水晶之心火——如果您学生的发现被证明是真实的话——确实拯救了三族。但是最后，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偏见和种族主义。”赛蕾丝蒂娅说道。
商情却摇了摇头，“不，那些都还好说，这真正的问题是另一种更深层次上的。”
“怎么讲？”
“经济学。”在赛蕾丝蒂娅的注视下，他抖了抖翅膀。“您看，殿下，我知道大家都开玩笑说我脑子里有台收银机。但是我看事情是一板一眼的。而真正导致这一切的主要矛盾，其实是经济问题。”
“请继续。”赛蕾丝蒂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
商情的思想开始渐渐加速。“您看，就说说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那个暖心节版本吧，大家都觉得那没什么问题。”他说道。“但我从小就知道那根本没道理。那故事里总是强调三个部族的贡献是平等的，错误也由三个部族所平摊。但是那根本就是胡扯，摆在鼻子底下的事实是，陆马才是真正起了顶梁柱作用的。”
“但是三族的小马都做出了贡献。”赛蕾丝蒂娅指出。“天马控制气象，独角兽升降日月……”
“是的，但只有陆马是真正的亏本经营。”商情说道，“他们收成里至少要被拿走三分之二，三分之二啊！”他摇头叹了口气。“那都是从孩子的牙缝里抠出来的食物，我敢说就算是今天都没有哪个农夫能在所有收成被拿走三分之二之后还能活得下来，这还是现代农业生产了。而其他种族的所有工作，天马们制造的天气能被拿走三分之二吗？独角兽升降的日月能被拿走三分之二吗？不，他们什么损失也没有——不管陆马种族存在与否，这些所谓的生产都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
“您能看到，这会导致什么情况。陆马饱受难以承受的高税率之苦，却看不到自己得到了什么实质性的回报。而因为陆马年复一年留给自己的劳动成果越来越少，所以陆马和独角兽及天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年复一年越来越差，你在一个蛋糕上切走的块越大，剩下的就越小。然后，风魔来了。”商情摇头叹息，“这恐怕是社会经济和公共系统之中一个鲜明的教训，价格垄断的影响，绝对既得利益的荒唐，收益曲线失衡……”
“这是一个出自很有趣的视角的具备启发性的见解。”赛蕾丝蒂娅说道。
“呃……谢谢您？”商情有点犹豫。
他们一边走一边继续说话，赛蕾丝蒂娅低下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是什么政治活动，商情，”她有点好笑。“你的见解没错，而且也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真的？我是说，我说的没错？”商情觉得很高兴。知道自己是对的，是一回事，而得到其他小马的支持，那是另一种振奋。
“没错，”赛蕾丝蒂娅直起了身子，“不过，暖心节故事在时间线上的确有错误。”她可爱地皱了皱眉头。“根据暮暮发给我的资料考据来看，错误比我和露娜所怀疑的还要多，”
“呃……时间线？”
“是的，通过慧志的日记，我们可以把拼图拼到一起。对三族的安排——暖心节演出之中放在一开始的那个——实际上，是在风魔被打败之后才出现的。”她说道。“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看起来这似乎对三个种族而言最公平。相比起古老的奴隶制度和农奴制度，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在此我必须重申，我妹妹或者当前这一代小马根本没有谁知道这件事，当我们姐妹出生之时，暖心节已经是个很久之前的传说了……”
“无论如何，我们诞生于无序的统治时期，在我们推翻了他（而且停止了从宫殿上把焦糖没完没了地刮下来的行动）之后，艾奎斯陲亚的小马们开始回到了三族权力并存的状况。大约一年之后，这种管理模式的缺陷开始暴露出来了。”
“我们姐妹为此进行了深入的研讨，我们咨询了我们所知道的每一个种族的贤者和智者。龙族，狮鹫，野牛，斑马，……甚至打开了空间之门去探询其他维度，和其他时空的存在进行了交流。路德维希·冯·米塞斯，f·a·哈耶克，弗雷德里克·巴斯夏，索维尔，卡尔·马克思，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加尔布雷斯……”
“经过再三考虑，我们采取了必要的措施……”她眨了眨眼睛。 “你能猜出是什么吗？”
“嗯……你们登上了王位，强迫所有的小马都规规矩矩的？”商情猜测道。
“嗯，这倒是实情，”赛蕾丝蒂娅承认道，“不过……”
“不，等等。”商情忽然停了下来，坐到了大理石地面上，他一边冥思苦想一边轻轻敲着蹄子，然后他开始笑了。“哦……真是智慧，你们接管了日月的控制权。”
赛蕾丝蒂娅赞赏地点了点头。“正是。虽然这在我们的可爱标记出现之后就是既成事实，但是回忆起来，它们相当完美。从它们的性质看来，不会有偏颇，不会透露出厚此薄彼的含义，不能被拿来挑拨离间——就算用了也很难达到这目的。日月的光明从性质上来说属于所有的小马，它必须被公平地分享，无论大小长幼；谁也不能通过损害其他小马的方式靠它来繁荣昌盛。”
“但更重要的，”商情兴奋地插话道。“是对独角兽的影响，他们失业了！”他站起来快步追上公主。
“我想你发现重点了，”赛蕾丝蒂娅说道，“但是请继续？”
“我能想得到那是什么样子，”他说道，“有一天早上，所有的独角兽一觉醒来，发现他们再也无法控制日月……”
“你真该看看白金公主十四世脸上的表情，”赛蕾丝蒂娅咯咯直笑，“唉，我真希望当时能有照相机这东西，或者有个画家啥的，她就一直摆着这个姿势足足僵了半个小时。”永远威严的太阳公主模仿着那个很不体面的样子，向后仰着脑袋，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几乎耷拉到了地上。
商情好容易忍住没再笑喷出来。“……而突然之间，整个独角兽部族，好吧，全都下岗了。”他继续说道，“所以他们得找新的办法来养活自己，去赚取每天的面包了。真正去劳动付出，而不是依靠他们‘公平的贡献’，每天早上把太阳升起来。”
“独角兽的魔法让独角兽成为了三个种族之中最灵活的一族，能力也更加多样化。”赛蕾丝蒂娅点点头，“通过努力，他们可以胜任其他两个部族能做的任何事情，甚至包括控制天气……”她回忆起某个傲慢的舞台魔法师召唤小小的雷云当做华丽舞台表演的那一幕。“独角兽也可以种植粮食，虽然不是他们最擅长的事，但是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
“这也意味着其他部族现在面对着新的竞争对手，所以他们必须加强他们的竞争力，用更好的方式来使用自己种族的天赋。……或者发掘新的市场。而自由竞争让每一只小马都拿出了他们最好的价值。在相同的规则之下竞争——公正，平等，开放的贸易。谁也没法再坐享其成了，他们必须去用工作去赚取。”
“提供其他小马们所需，接受其他小马的所付，”赛蕾丝蒂娅说道，她稍稍停了一下。他们已经走过了整座城堡，现在正站在一座开放的露天阳台上。清新的晨风吹过，扬起了商情的鬃毛。“这是艾奎斯陲亚的秘密，”赛蕾丝蒂娅继续说道，“并非友情的魔力所造就了它，哦，不过别搞错了。友情的力量乃是这国家的齿轮中不可缺少的润滑油，但是真正让这些齿轮转起来的，乃是竞争。”
“虽然这并不完美。”商情大胆地指出。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也永远不会有。”赛蕾丝蒂娅说道，“不过，这远称不上完美，三角关系依然不平衡。天马依然占据着天气，垄断了整个天空。我们做出了一些改善，让气象系统为政府机构服务，理由是天气是必须公平给予的东西——但是这修正远不够尽善尽美，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偏离了正道。而独角兽依然拥有比其他两族更大的优势，他们强大的魔法可以应对各种各样的需要。”
“优势真那么多吗？”
“随便找一只天马，一只陆马，一只独角兽。给他们一扇带门把的门，你看哪个比较有优势？”赛蕾丝蒂娅淡淡地说道。“你知道吗，陆马得上传染性疾病的概率要比其他两族高出百分之八十。包括口腔感染，你能让他们不用嘴拧门把开门吗？”商情哆嗦了一下。“不用蹄子，商情，”公主继续说道，“如果暮光闪闪的研究领域花开结果，会有什么结果？”
“短短时间里，经济就会发疯了，”商情说道，“谣言四起，股市泡沫，小马们开始在边缘市场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投机性行业注入巨款，还有一大堆问题产业和从‘学习陆马魔法的秘密’到‘不要落后！三倍开发独角兽的潜能’之类的骗局。”商情说到这里不由得哼了一声。“天才独角兽学院将不得不转行为陆马开放，或者干脆就开办新的专门为陆马准备的魔法学院，而且更别提肯定会有投机分子鼓动对天马的魔法进行更多调查研究……”
“这还只是对这发现没有抱着敌视心态的小马们的反应，”赛蕾丝蒂娅点了点头，“而且肯定会有一部分对此很不满的，毫无疑问。我的小马们并不喜欢生活中有太多的变化。”
“更不用说，这会对暖心节这个节日造成什么影响了。”商情补充道，“不是小问题，今年年底的暖心节必定会遭受重大的经济冲击，这影响绝不会是微不足道的。”
赛蕾丝蒂娅点点头。“看来我妹妹和我得有很多计划要制定了。”她说道，“必须把大部分损失防患于未然。”
“我恐怕我的建议在这方面是很有限的。”商情抱歉地说道。
赛蕾丝蒂娅莞尔一笑。“已经相当不错了，我的小马驹。你的工作是给我挑选茶叶，而不是泡好茶。”她俯视着自己的王国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
“至于泡茶的工作嘛，我已经交给另外的小马去做了……”
* * *
作者注：
1）这是一只出身自军队世家的年轻天马，但他的兴趣是经济学而不是空战之类的东西，这让他全家都很失望。至少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某天他在收购一家云莓汁店铺时获得了他的可爱标记为止。
2）或者在晚餐茶之后，露娜公主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