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位同学们，家长们，感谢你们在繁忙的日程中抽暇出席六年三班的小学毕业班会。”弗里曼老师摊开笔记念出这段台词时，语气和讲数学课没什么区别，“六年的时光一瞬即逝，各位三班的孩子们，很遗憾，你们快乐的童年时光即将结束，但你们也很幸运，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即将来临……”
赵先生和其他家属一起，站在教室的最后方。
他的身后画着“劳动最光荣”的黑板报，右下角的“编辑人”一栏，写着“赵子星”三个字。
按理来讲，现在应该得换成“六一儿童节”的版式了。
周遭不乏关注他的目光，其他家长们下意识地回避接触对方，也未作过多言语。然而，在较远的一隅，细碎的议论声悄然传入他的耳中。
“那边的年轻人，应该就是赵子星家的……”
“是哥哥吧，听说他们父母一直在外地，赵子星好像一直是由他哥哥照顾起来的。”
“哎，造孽啊。”
“可不是吗，赵子星失踪了快两个月，他父母拼了命的寻找，结果却一无所获。”
“可我听说他失踪时，这位哥哥不就在旁边吗？”
“是啊，但他后面跟父母说，赵子星是他眼睁睁看着突然消失在面前的。”
“真的假的……”
“你别说，前段时间在隔壁城镇里，好像有一整个班的人都突然失踪了，包括老师在内。”
“这、这怎么可能？”
赵先生面色无比憔悴，眼神带着点空茫。他看着小星曾经坐过的位置，那里仿佛被挖了一个缺口，最后由另外的同学填了上去。
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存在过的证明给抹消掉。
[“哥，妈妈给我寄回来了牛肉干，我分你一半吃啊！”
“哥，你的面条煮的软趴趴的，要不还是我来吧。”
“这题我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虚数什么的谁懂啊，我才小学五年级诶！”]
心脏一阵一阵的发疼，过往的一切就像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只要一停下杂乱纷扰的思绪，就会不停在脑海中翻页。
……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游乐园。
玩过了旋转木马后，小星提出想要吃一次冰激凌。
“冰激凌吃多了会拉肚子。”
“哥，我就吃一次，一次好不好！”
无奈之下，他只能跑去冰激凌摊。巧克力和香草的气味微微飘散，让游乐园的气氛变得更加活泼。
他抱着两个冰激凌往回走，看见小星对他兴奋地招了招手。
脚步稍微加快了一些，看着家人的脸庞，无数疲惫都随着气球飘上了天空——
于是，小星消失了。
手里的冰激凌摔在了地上。
赵先生茫然看着讲台，那位兢兢业业的数学外教依旧用平和的嗓音，向其他小学员表示祝贺，可他却觉得自己正沉溺在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境之中。
恍惚着，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高中课堂上。
……
“现在，我们来引入一个新概念——虚数。”和弗里曼差不多气质的高中数学老师，将“i”这个字母写在了黑板上，“大家都知道负数无法开平方，所有非零实数的平方都是正的。但在漫长的研究过程中，不少数学家发现，若不解决负数开方这个问题，很多公式就无法得到证明，于是，‘虚数’的概念应运而生。”
听到这里，他举起了手：“老师，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只为了计算方便，就强行引入没有实际意义的‘虚数’，那通过这种方式得出的数学结论，难道不是一种Ex Falso quodlibet（爆炸原理）吗？”
以一个虚假的概念，得出一种虚假的结论，怎么看都不对吧。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不过你不用思考那么多，虚数并非源于逻辑谬误或虚假的前提，相反，它是数学发展过程中为了应对实际问题而产生的必要补充。”
老师很欣慰自己的学生能够自主思考这些问题，想了想，决定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解释。
“咱们可以画一根数轴，在数轴上取一个正数x。”黑板上，一根数轴被画了出来，正数的一端标出了x的记号，“随后我们知道i^2等于-1，那x*i^2就变成了-x。”
于是老师又在负数的一端标出-x的位置。
“我们从平面的角度来理解。”老师解释，“x·i2=-x，即x·i·i=-x，就像x绕过180°，跳到了数轴的另一边。”
老师从x的位置画了个半圆弧，连接在了-x的位置。
“因此x*i*i的过程，相当于第一次*i时x转了90°，第二次*i时x又转了90°。”老师将半圆弧的最上端往下划了一道直线，数轴和直线相交，形成了一个类似坐标轴的存在，“现在我们再看这张图，你可以发现x第一次*i时，是不是跳转到了完全不在数轴上的位置？”
他看着那个位于数轴正上方的x*i，陷入了思考。
“这就是虚数。”老师总结，“虽然在现实世界中没有直接对应的实体，但它们在数学和物理学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能够帮助我们解决许多看似无法在实数范围内解决的问题。”
尽管看上去不存在，但当需要时，它们却能发挥巨大作用。
……
赵先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突然，他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小星的失踪，会不会也和那个x一样，从现实这根数轴上，跳入了“虚数”的世界里？
————分——割——线————
12躺在地板上，脑袋昏沉沉的，勉强睁开眼，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这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起身，可是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p……p，你还在吗？”
耳机里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周围的光线虽然十分明亮，整体氛围却给人一种“蓝色”的感觉。为了看清环境，12努力翻身。
……嗯？
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阻力，12眼睛慢慢睁大，背着手缓缓朝身后摸去。
似乎……有东西……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穿透了他的身体。
冰凉的气息侵蚀着身体的感知，刹那间，12忘了自己身处于虚拟世界，极度恐惧瞬间占据了大脑。
“啊啊啊啊——”
那是什么？
我被什么东西刺穿了吗？
那我现在还活着吗？
还是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我的意识？
归根结底，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有谁想杀了我吗？
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啊啊啊啊——”
嘶吼声回荡在这个由点和线条构成的蓝色世界里。
……
“啊啊啊啊——”
伴随着尖叫声，12猛然睁开眼，迅速坐起。冷汗沿着脊背滑落，他本能地触碰那个想象中的伤口——
没有异物，没有伤口，没有贯穿，什么都没有。
“player，player请保持冷静！”
耳机传来p急切的呼唤，12擦拭额头上汗水，喘息着，情绪渐渐平复。
“player，您的脸色很糟糕，是做了噩梦吗？”
“……记不清了。”
12揉着眉心，神色疲倦，环顾四周，这里依然是教室，编号117的副本——数学课。
回想进入这个空间的过程，通过邮件链接抵达时，副本程序似乎出现了故障，导致时间轴发生了偏差。
原本应由虚拟终端改写底层编码，作为小星他们学校的在线家长会场所的第117区，现在又变回了独立的虚拟副本。
因数据混乱，12与终端失去了联络，只得在这个午夜的教室里摸索前进。整整折腾了一小时，筋疲力尽，最终选择在教室一角稍事休息。
这也就是为什么12会睡在这里的原因。
“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差不多二十分钟。”
“终端那边，有消息吗？”
p回答道：“目前还没有，真让人头疼。”
12试着操作游戏的退出功能，然而，就像上次在神圣城堡遇到的情况那样，退出按键显示为灰色，无法点击。
“……难不成又是‘异常’搞的鬼？”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关掉了退出界面，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利用灯光开始仔细打量起周围黑暗的环境。
第117号副本之所以被终端拿来做租赁，大多时候用于同学会、家长会等等场所，主要因为它的构造是由许多个教室组成的迷宫。
各教室经由连通的门相接，尽管布局设计大致相同，每个教室却都有着各自的差异。这些差异体现在黑板、书桌及储物柜的设计细节上。玩家有时还会在这里意外寻得一些学习用品，诸如铅笔、笔记本之类的小物件。
尽管天花板上的灯光设施尚可启用，不过也有不少灯泡已经熄灭不亮。
“我以为终端已经把这个地方改造得万无一失了。”听着教室外面走廊上，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12知道那是只在117号副本夜间出没的实体——学校清洁工，“要么终端的工作还没做到位，要么是病毒又把这里的代码改了回去。”
“player，现在怎么办？”
“小星如果察觉到我缺席了家长会，会进我的房间帮我摘掉头盔。”12站起身来，稍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距离家长会正式开场还有半小时，让我们先四处搜寻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离开117号副本的办法吧。”
话语刚落，他的眼角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教室前黑板上的异常情况。在那里，不知何人用白色的粉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号——
i。
“……？”12凝神细看黑板，“p，当我们进入这里时，黑板上有这么个符号吗？”
“回答player的疑惑，我刚才查阅了过往记录，答案是没有。”
“这么说，符号是趁我打盹时凭空出现的？”12觉得很意外，“不对啊，你是AI，AI又不需要打盹，它什么时候出现的你居然不知道？”
“回答player的疑问，您失去意识后，我的监控权限会自动关闭。”
“……我早就说过，让你别设那么一大堆有的没的的权限！”
无论如何，这个莫名其妙的字母，就是在那段空白期，被什么人悄悄书写在黑板上的。
“i……感觉是副本给出的一些线索。”
琢磨不透具体含义，12顺手拿起黑板擦抹去了这个字母，随即走出了教室。
……
归根结底，117号副本并没有太多新奇之处，这里有长达十八小时的昼夜交替周期，日间占据七小时，而夜晚则持续十一小时。每当夜幕降临，多数照明装置便会熄灭，仅剩走廊尽头的些许灯光依旧照射着。而在这个时间段，有两种实体会出现在副本中徘徊——笑魇与学校清洁工。
笑魇算是老朋友了，尽管行动迅捷令人头痛，但它有一个显着的软肋——畏惧光芒。
相比之下，学校清洁工就截然不同了，它们对光明毫无惧色，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手持手电筒，身影朦胧如同幻象。常常携带大型扫帚和垃圾箱，只要玩家没有过分接近，它们几乎无视旁人的存在。
……可一旦玩家踏入它们的警戒范围，便会以惊人的速度，将其拖入漆黑的影子里。
没人知道那些被拖走的人去了哪里，12现在也不是很想亲自确认一下。
小心翼翼地利用教室绕过一个接着一个在走廊上巡逻的学校清洁工，12保持着高度警觉，大约行进了五分钟左右。
就在他穿过某段走廊之际，视线捕捉到了第二个线索。
透过窗户，12借助手电筒的光线窥视着封闭教室的内部。只见在宽敞且几乎空无一物的教室内，仅有的几张椅子稀疏地散布其间，而中央位置上，一个倒霉蛋正瘫倒在地，生死不明。
“……倘若他是另一名玩家，那当前的117号副本应当转变为多人模式了。”
“player，否要去唤醒那个人？”
“等等。”
12调整了方位，让手电筒的光束投射在教室内的黑板表面。
不出所料，上面显现出了一个新的数字标识——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