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晌午日头毒辣,一出门好似掉进火坑一般。山外边的兴衰暂时影响不到小村子,众人在无法干活的时辰,多是泡在溪水里的纳凉的。
树上的知了,有一种为了高歌不顾死活的做派。丁小枣伙同一群少年,在树林间爬上爬下,细密的网兜里满是虫子。
溪边树荫下,点起一堆柴火。少年们削的木签整齐光滑,围坐在一起串知了的有说有笑。
泡脚打扇的叔伯们懒散眯着眼睛打盹,有一下没一下动动手,偶尔能听到突然传来的鼾声。
两个还未束发的小孩儿,腰臀间缠着布条挡羞,正在沙子里探寻奇形怪状的生命。
下游的水洼范围缩减不少,关屯虽然不缺水源吃用,但干渴的大地实在辽阔。
泥地里生了不少水烛,草珠子倒是比去年结果还要繁多。
安通带王八出门散心,如同较劲一般,特意带它来看老家。
“我好吃好喝伺候你,还成日臭着一张脸不理人。自己看看老窝吧,都快旱没了。
我不计较你当初咬我一口,往后啊,你安心在村里镇守,记住了没?”
安通认为老王八已经有了灵性,是民间传说的神兽,于是把它当作驱邪避凶的祥瑞,使其成为守护村子的一种神秘力量。
常人不信鬼神,但大多对这类心存一丝敬畏。所以安通如何对待王八,村里人都不曾多一句闲话。
女子们或是在制作搓绳捻线,或是缝制衣裳皮具,农人少有偷闲时,误将寒暑作**。
小囡在絮儿身边玩沙子正高兴,被那边火烤虫子的香味吸引,哈喇子溢出嘴角,一眼看不住就要爬过去。
女人们只好把她圈在中间,顺便教一教絮儿这个年少的“假娘”。说起养孩子啊,顾云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胡伯娘不知听到了哪句,反正大概是听懂她们在说何事,叹息中不免遗憾道:
“你要是问怎么养活一个孩子啊,那我四六不懂。但要问小孩子怎么可能会早夭,我可是有经验呐。”
穷苦人家能生一个活一个,那叫顶顶好的本事!胡光两口子还年轻些时,常在村里说起,老天还不如直接一些,别让他们有儿女。偏偏孩子来了,生了,又死了。
顾云和林三娘对视一眼,这位老嫂子好好地出门,可别红着眼圈回家。
林三娘抢着喊道:
“胡嫂子,我还不如你呢,连个蛋都生不出。”
顾云手上针线不停,垂着眼皮说道:
“我家那个还不是讨债鬼?也不知我们两口子上辈子欠了她多少!”
絮儿一听,这话风可不对啊。
“你们这是做甚?比惨来了?陈婶我问你,小囡得什么时候才会走路呢?”
顾云瞟她一眼哼道:
“你都舍不得摔她,等吧,等她爬够了,长大了。”
林三娘失笑接话:
“絮儿,别信你陈婶的,她不会好好说话。”
顾云急了,坐直腰板问她:
“呀,你又知道了?你懂你说。”
林三娘一副“你小瞧我”的表情,跟几人说起:
“哈,你以为我生不出,就真不会养啊?我少时好歹帮着带过自家兄弟幼妹,三翻六坐九会爬那些不见的准,尤其咱们小囡,哪吃上好东西了?”
顾云回忆一会儿,不确定道:
“我家巧织好像十一个月大就被拎着学走路呢,她爹?你来,我问你点事……”
金细细抿唇笑着,跟两个小姐妹说悄悄话。
“我怎么觉得,这时候应该把我哥也叫上呢?”
小姑娘们笑起来张扬明媚,还在男人堆里搜寻一番金元。另一边的小伙子们被看得一头雾水,瞧瞧自己身上,又不是全裸。三番五次当着他们面嘀嘀咕咕,笑成那样子能是什么好话?
“钱有,你去。”
“我不去,除非我傻。”
众目睽睽太引人,他可是猎人,藏起来观察才是他的性子。
梁奇换个人怂恿:
“邓宝,那你去问问,她们又看又笑,我浑身不舒服。”
小枣一双眼都在肉串上,邓宝此时不能走,别人烤的没耐心。
“梁老兄,不舒服就别看,找这个找那个的,你不如自己去呢?”
小辫子被人扯着,丁小枣怒目而视,这可是巧织和细细给她梳的头发,两天没舍得拆呢!
“放手!自己没理还不让人说了?”
梁奇用小枣的发梢去搔她的耳朵,惹来小枣起身要打他。邓宝挑挑眼皮,飞快塞嘴里一只烤得焦香的知了。少年们互相掩护,等小枣颠颠跑回来,邓宝手里少了五串。
“背着我偷吃?你们好不讲义气!”
邓宝语气平淡道:
“糊了。”
丁小枣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指了指地上的木签问道:
“我不瞎,张嘴让我看看。”
冒着热气的吃食堵上嘴,小枣唔唔两声,嚼着酥脆的知了不再执着。
清晨傍晚最适宜外出干活,压枝的甘露苗九成生了根系,人有失误,茎有他想,成活到这个数量,絮儿很满意。
草帽遮眉,粗麻衣覆臂,干叶的草珠子格外刮人。人钻进荒草丛中,带起肉眼可见的烟尘。
孟长义带上钱有、莫苍还有唐越冬,照旧巡视一遍曾经的边关。北地距离关外部族生活之地太近,一年过半仍未有多少雨水,对于放牧的关外部族来说,日子要比他们还要艰难。
这位年轻的军头啊,终究是难以卸掉心底的那份责任,酷暑巡防便不是为了国家天下,也要护一村老少。
野豆苗张牙舞爪地四处攀爬,有时自己就能拧成麻花。全村出动搭架子,不用谁催促提醒。这片地的意外成功,让不少人开始动摇、思考。
土地不是非得收拾得十分齐整干净,能做粮食的东西有很多,麦子和豆谷常见罢了。山里也有办法繁育,这不是成片的豆子和薯蓣么?
老丁和絮儿穿行在豆田中,确定没发现什么虫害之后,叔侄俩畅快大笑。
其他人以为他们是因为见了成片的紫红小花而开心,却不知他们最在意的,其实是野豆子本身的抗性。
人祸已除,天灾之下更容易发现好苗子,尤其是老丁,现在痴迷嫁接之法,正与絮儿商量着匀几株苗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