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对着虚空伸出手，像在丈量从这里到她家乡的距离。
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她临走前喷的那款柑橘香水味，淡淡的，却足够让漫漫长夜，都染上一点甜甜的盼头。
等待，这漫长的等待！
不过，心中有一直等待的人，也是幸福的！
第二天，组织部的办公室里，百叶窗把正午的阳光割成一条条的，落在沈部长摊开的调任文件上，钢笔尖悬在签名处，墨滴在纸面洇开一小团深色，像他此刻眼底化不开的沉郁。
周旭，在这次新调整的人员名单上。
只是大多数是升职，而他，是平调，并且是被闲置的平调。
这次调整也是组织上综合考量的结果，沈部长指尖敲了敲文件上周旭的新职务——政策研究室主任，一个连独立办公室都没有的岗位，与他之前主抓的重点项目指挥部总指挥，判若云泥。
任命书送到了周旭的眼前。
他看着，一句话不说。
走廊里传来保洁员拖地的声音，单调的“沙沙”声里，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除夕拿着项目中标通知书冲进他办公室的样子。
她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说前海填海工程项目救了她的公司，是她公司的翻身仗。
他那时正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天际线，指尖夹着的烟烧到了滤嘴，只淡淡“嗯”了一声，没告诉她自己为了这两个项目，在常委会上跟三位常委红了脸。
天不遂人愿，这个项目竟然出事了。
“前海填海项目的事故调查报告，纪委那边已经复核过了。”来人递过一杯温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虽然直接责任在施工方，不重视安全生产造成的，但你作为项目审批的签字人……”
周旭终于拿起笔，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轻微的“唰”声。他想起那天接到公安局电话的凌晨，除夕在电话里哭得喘不上气，说风太大了，两个工人被冲进了海里，他赶到现场时，警戒线外的晨雾里飘着血腥味，除夕穿着沾了泥的高跟鞋，抓着他的胳膊反复说：“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是这可恶天气的原因……”
他动用了多少关系压下舆情，协调安监部门加快调查，甚至私下替施工方垫付了部分赔偿款，这些除夕不知道，现在也不必知道了。
走出办公大楼，周旭站在街对面，看着自己曾经的办公楼——那栋二十层的玻璃幕墙建筑，他的办公室在第十八层，能看见半个深圳的全貌。
现在他要去的政策研究室，在一栋老楼的三层，楼道里常年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
坐进车里，周旭没有发动引擎，副驾上放着一份皱巴巴的报纸，社会版的角落报道着前海填海项目事故的处理结果，通篇没提他的名字，只说“相关负责人已被问责”。
这已经是之前的旧报纸了，当时他被处以严重警告的处分。
都已经处分过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还要继续调整他的工作，他年纪轻轻就被边缘化，就被闲置起来？
阳光从车窗斜射进来，在他鬓角新冒出来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摸出烟盒，发现是空的，像他此刻心里那块被掏空的地方——曾经以为能护她周全，却原来，一步踏错，连自己脚下的路都塌了。
车外的车水马龙渐渐模糊，周旭缓缓闭上眼。调任文件还在公文包里硌着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他：有些捷径，走的时候风光，跌下去的时候，才知道有多疼。
新调入的工作岗位，让他不知所措。
他还年轻，他还想干点事情，可他没有想到，他突然间就被闲置起来，他以后该怎么办？
只不过就是因为当初帮除夕拿下了南海填海项目，而这个项目刚好又出了人命官司。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可为什么还有人盯着他？揪着这个事情不放，是他得罪了谁？并以此为借口把他彻底闲置起来，还是这就是他周旭的命？是他命里该有的劫？
周旭心里满是委屈、不甘。
可心里的委屈和不满又能向谁说？
向除夕说吗？不，要是说了，这只会让除夕更加的自责，更加的不安。
毕竟，她是他眼下不堪境况的始作俑者。
向母亲说嘛，母亲多次劝他，说他是周氏企业的继承人，让他继承周家的衣钵，继承家族的产业。
可他喜欢他的工作，他不想经商，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廉洁从政，才走到今天这一地步。
没想到，就因这一些小小的失误，他跌落凡尘，似乎再无出头之日。
他怎么能向母亲倾诉？母亲要知道他现在在职场上如此的不顺心，肯定又劝着他回美国继承家业。
委屈，不甘，憋在心里，越憋这心里越是难受。
他终于忍不住，还是拨通了楚夕的电话，他并不想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他只是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他声音低沉，几尽哀求道：“除夕，丫头，我想你了，你回来吧，项目交给你公司的人去盯着好不好？你回来陪我吧，我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周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听起来情绪这么低落？
“周大哥，你怎么啦？现在项目正在设计的关键时期，我真的抽不开身，我真的回不去，要不你来小年庄，你来小年庄吧。”
他如今虽是闲人一个，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哪有心情外出。
听到除夕这似乎没有商量余地的拒绝，周旭的心中，更是失落。
“丫头，在你心目中，是周大哥重要，还是你的项目重要？”
“周大哥，你怎么了？你是理解我的，在我心目中，你和项目同等的重要。”
“同等的重要？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还不如你的两个不会说话的项目吗？除夕，你开发项目，不也是为了利润、为了挣钱，我们周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想要多少钱？周大哥我都给你，我把周家的产业全部给你，你就不能放下项目，就不能丢下这两个项目，回到我身边，陪在我身边吗？”
“周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呀？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小年庄是生我养我的家乡，从我进入大学那一天起，我就立志，有一天我要把它变成最美丽的乡村，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心愿，我的梦想，你不是一直支持我的吗？”
周旭不想再和除夕争执，再这样下去，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