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传来时,叶蓁正与一个黑衣人交手,这一声尖叫让许多人停了下来,她不敢停,解决完眼前的才转身去瞧,而后,扔掉剑,冲上前将摇摇欲坠的夏椴一把抱住。
“这剑好沉,夫君险些拿不动。”夏椴的手抖如筛糠,脸色煞白一片,泪不停地往下掉着,却偏偏又向叶蓁露出笑脸。
叶蓁侧身挡住夏椴看向仲嬷嬷的视线,将声音尽量放柔一些,道:“夫君,谢谢你救了我。”
夏椴猛地看向叶蓁,不自觉地又想去看仲嬷嬷时又被她挡住,他问:“我是不是杀人了?”
叶蓁盯着夏椴,逼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夫君,你救了我,救了更多的无辜侍卫。”
夏椴落下泪来,“那些人为何从李先生的院中出来,是母妃安排的还是他的?若是他的,他安插了多少?除了这些府中是否还有?若不是他的,仲嬷嬷是我的奶妈,她一个卑贱的奴婢竟然还养了暗卫,她又养了多少?”他指向监视他的那些人,“他们又是谁的人?偌大的府邸,几百上千护卫,仲嬷嬷有自己的人,你也有你的,可明明这里叫和椴王府,到底有几个是我和椴王爷的?!”
叶蓁盯着夏椴:“我说过,你我夫妇一体,我的便是你的,我的人尽的也是守护王爷的责任!”
夏椴愣了一下,回想着刚刚的事,自觉失言,垂下头,喃喃地说了一句:“对不住。”
叶蓁捧着夏椴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王爷,你应该存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往后你也要一直存着这样的想法去观察、质疑身边的人。”她手指指向仲嬷嬷的方向,“他们的野心、贪欲还有懈怠都是主人的信任和宽容养出来的,若以后还如此,还会有第二个仲嬷嬷、第三个!”
“是不是很悲哀,她觉得我是最不受宠最无用的皇子,而我明知她做的那些事还去放任仅仅只是因为我的确无用!我竟然怕一个身份低微卑贱的奴才!我怕她,我怕她用看似恭敬实则鄙夷的目光看我;我怕她看似爱护实则日日打着我的旗号去欺压他人!旁人都说我是将死之人,可她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希望我死的人,仅凭此,我原谅了她的一切所作所为!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她不想我死只是因为不想失去荣华富贵的机会,真正生死关头,她会完全不顾往日情分地抛下我!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被抛弃之人,连多喘一口气都是错的!”
失望、懊恼、恐惧、无力、迷茫,许许多多的情绪交织在夏椴的脸上,他的手再次抖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抖已无一丝恐惧,剩下的全是悲哀。
叶蓁思忖着,还是决定让夏椴亲眼看到眼前的情形。这如此生动的一课,他学会了识人,却还是未能学会为何要识人,识清人后如何去用人。
仲嬷嬷并没有死,夏椴的那一剑并未刺到要害,况且他力气小,刺得也不深,流了许多血瞧着吓人,离死还远着。叶蓁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去瞧夏椴。见仲嬷嬷没死,他的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不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此时,争斗胜负已分,黑衣人死了十个,重伤四个。叶蓁的人伤了两个,监视夏椴的人也伤了两个,其余均毫发无损。
仲嬷嬷捂着伤口已没有了那会儿的嚣张气焰,能屈能伸地给夏椴跪了下去:“王爷饶命,老奴只是护主心切……”话未说完,被夏椴打断。
“来人,将这个贱奴拖下去!”
“王爷!”
夏椴捂着胸口狂吼:“再敢求饶割掉她的舌头!”
仲嬷嬷被拖下去,夏椴盯着湖面愣了一会儿才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蓁:“蓁儿,我这样做可否正确。”
叶蓁不假思索地回道:“惩治刁奴何错之有?明辨是非更没有错,要知道,你是这一府之主,你要维护的不止自己,还有那些被仲嬷嬷压迫的下人们。并非所有人都是仲嬷嬷之流,这几百人中肯定有一心维护殿下的。”
“那么。”顿了顿,夏椴又问,“我想请问,李先生到底是谁?”
叶蓁面向夏椴,目光坦然:“我且问你,你看到的李先生是谁?”
“母妃的幕僚。”
“他是什么样的人?”
“正直,心细,心思深沉,对我也是很有耐心,是个好师傅。”
“很好,这说明,王爷并没有因今日之事就此带上偏见。那我便回答王爷的问题。李先生就是李先生,若为友,便是能为王爷筹谋让王爷找寻人生意义的知己,若为敌,以王爷现在的心境和实力,纵使顶着皇子的身份亦无法与其抗衡。我若是你,便会将选择权握在自己的手中,是要与李先生为敌,还是与其为友?”
“我怕养虎为患。”夏椴的面上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可悲吗,在这世上,我最不相信的,便是我的母妃,可他偏偏是母妃的人。可他与你又相识。”
“王爷着实矛盾,口口声声说存活于世是苟延残喘,既然如此又何惧养虎?‘患’为求生者之虑,像王爷这整日自认将死之人,似乎管不了太久之后的事。”
“王妃!”夏椴感到气愤,刚要发作,突然又明白了什么,将到嘴的斥责生生吞了下去。又是长久的沉思,已到晌午,日头越发暖和,照得湖面宛如撒了碎金子。叶蓁有的是耐心,立在夏椴身旁陪着他沉默,她知道,他需要时间,尽管一直以来他心中什么都明白,也将许多事都看在了眼里,不说、放任都是情势所迫,但当所有的事情都摆在眼前,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他是胆怯的,也是迷惘的,就如她进宫前一般。
“蓁儿。”夏椴的语气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柔软和温和。他向叶蓁深深行了一礼,“先生今日的教诲弟子懂了,日后弟子必摒除杂念一心向学。弟子今后必不会再妄自菲薄自暴自弃,也不讲不让先生失望之类的话,弟子只为自己,也定会努力。”
一直以来,“将死”是夏椴的心魔,纵使叶蓁无数次与他提及他的身体已无恙他也还会纠结此事,今儿,事情摆在了明白上,到底是得过且过还是忘掉一切站起身来均由着他去选择。好在,他并未让她失望。
叶蓁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面上仍淡淡的,道:“有句话我必须要同王爷讲,今儿与仲嬷嬷起冲突是我故意激她的,之前你们的相处我全看在眼里,自接回木槿姑娘仲嬷嬷从母妃那回来她就又变了副嘴脸。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应当知晓这背后的缘由。倘若不想活在母妃的控制之下,倘若你不想活着还不如死了,倘若你想活着的时候能过几日舒心日子,就必须要反击。不过,此事是我自作主张了,害王爷受了惊,我向王爷赔个不是。”
“蓁儿言重了!”夏椴赶忙阻止行礼的叶蓁,“我懂,其实这正是我心中所想,只是不敢付诸行动而已。现在,好先生,莫嫌弟子愚钝,弟子想请教一下,仲嬷嬷该如何处置才好?”
叶蓁观察着夏椴的举手投足和表情变化,他又开始讨好她,明明此时他的心里极其难受,可还是努力露出笑容用玩笑的口吻讨她开心,她的心中升起一丝心疼,本想再劝诫几句,又想到二十年养成的习惯哪能凭她几句话便能转变,还是需要时间和事情去磨砺。想到此,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叶蓁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仲嬷嬷是母妃的人,你私下处置的确不合规矩,做不好母子容易生嫌隙,倒不如说明情况请她将人带回去亲自发落。”
“如此一来,蓁儿你怕是会受牵连。”
“不怕。”叶蓁转身,看一眼花园方向,道,“雪水、雨水、露水本性属寒,王爷之前患有心疾,再加常年脾胃失调,原碰不得这些水,仲嬷嬷明知如此,却还是倚老卖老不顾王爷身体,居心叵测。”
“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有了这些话,今日之事我的无理取闹说不定就变成看她不过打抱不平。当然,这也需得王爷在母妃面前美言才是。”顿了顿,叶蓁瞧了夏椴一眼,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我猜想,在你母妃的心目中,奴婢总是会比儿子重要的吧?彼此心照不宣的事,这会儿说不定这里的事早就传到了她老人家的而中,她总不会为了一个狐假虎威的奴婢去伤了母子和气破坏两国关系。”
夏椴盯着叶蓁不语,不知是在想自己在母妃心中的分量还是想着如何帮叶蓁美言。
午膳后,叶蓁为夏椴点了安神香让他小憩一会儿。怕吵到她,便出了院子,在花园的凉亭中请管家将侍卫们的名册给取了来细细看着。这名册做得极为详细,姓甚名谁祖籍何处,之前在哪任职在府时长记录得非常详细。这名册还未看完,一个侍卫长装扮的人行至花园外,说有要事求见。
叶蓁瞧着他面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没有参与上午混战的一队,之前在她身旁转悠过,却并未接触。
“在下得上等好茶几两,请王妃品鉴。”侍卫长道。
叶蓁盯着侍卫长瞧了几眼,又瞧一眼他双手奉上的茶罐,向柳丹使了个眼色。
柳丹上前将茶罐拿到叶蓁眼前。叶蓁盯着那茶好半天,又嗅了嗅只说了两个字:“跑吧!”说完,将从仲嬷嬷那里缴获的令牌放到了案上。
那侍卫长一听这话面色一变,再瞧一眼令牌,都来不及多问,带着一队人跑了个无影无踪。
柳丹瞧着着实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去问,只得拼了命地想到底错过了什么,却还是未能想出来。
“茶是上好的茶,掐的永乐国早春最嫩的芽尖,炒茶的师傅应当是老手,火候恰到好处,这几两茶多了不敢讲,能顶得上一个普通侍卫十几年的俸禄。只可惜了,暴殄天物,我是无什喜好的。”叶蓁仿佛在自言自语,将手中的茶又递给了柳丹,“大娘在宫中多年,可知晓谁有资格能饮、喜欢饮如此好的茶。”
柳丹闻言变色,嗅一嗅那茶,压低声音道:“逸王爷?”
“你去找罗大公子过来。”
柳丹立刻出了亭子,不一会儿将彦梁带了进来。
待所有下人退至外面,叶蓁将刚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他为何要暴露身份?”
“跟他的主子一样蠢。估计知道经历过今早的事之后我必会将府中的侍卫换掉,听说我要了侍卫的名册,便想着用茶来自爆身份以免伤及无辜。我让他跑,又亮了泓妃的令牌给他瞧是想告诉他,今早黑衣人的事,泓妃就算为了掩人耳目也会彻查府中侍卫,若那时他身份暴露,便来不及跑了。”
彦梁闻言,立刻道:“可是,明知是逸王爷安插进来的奸细,那贺之的身份岂不是要暴露?”
“这许久未有动静那说明消息还未送出去,或者那人并不认得贺之哥哥。”叶蓁垂首道:“不过,谨慎起见,此人不能留。我请罗公子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王妃请讲。”
“想办法将有一队人偷跑的事传到泓妃耳中。”
“这事儿好说,府中的人几乎全是泓妃的,随便哪个都能传出去。”
“等等!”叶蓁突然想起了什么,“去找牛力,我倒要瞧瞧他是谁的人。”
彦梁瞧一眼叶蓁,默默退了出去。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牛力听到消息后竟然也找到了叶蓁。
“王妃,有人来报,府中有一队侍卫约莫八人左右在一刻钟前鬼鬼祟祟出了府。只是这些人出府前来找过王妃,奴不知他们是否得了什么指示。”
“我要试探你,你倒反过头来试探我来了!”叶蓁心中想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身体未动,头偏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牛力,想看清他此行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平日不苟言笑,脸上也无什表情,大多时候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是极少见的。
牛力虽不敢正眼去瞧叶蓁,余光这一瞟亦是惊了一下,身子更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