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出去很远,葵青都没有说话。
这段沉默的路程,因为索命那句直击核心的“代价是什么”,显得格外漫长和压抑。
葵青一直拿着那只铁盒子走在最前面。
就在索命几乎以为对方不想回答,或者“代价”根本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禁忌时。
葵青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射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却让他的面容沉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在逆光中依旧亮得惊人。
葵青直直地看着索命,说。
“代价就是,我要你忘掉关于画皮鬼的所有事情。”
“就当他,以及他们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出现过。”
葵青的话,开始编织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在阿洛家的老房子,我们没有遭遇任何袭击,没有蒙面人,没有调虎离山。”
“我们没有去后山悬崖探寻什么软皮子痕迹,没有在那里发现画皮鬼的监视点。”
“我们没有追踪画皮鬼前往天池,没有在黑夜中看到篝火,没有与画皮鬼发生任何冲突。”
他一字一顿,语气不容置疑。
“总之,关于画皮鬼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存在。包括……”
葵青的目光扫过自己手里那个来自金锭内部的铁盒,然后重新定格在索命脸上,说。
“包括那块金锭。”
“我们在阿洛家的老房子里,只发现了这个铁盒,仅此而已。”
索命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爆炸了!
葵青所谓的代价,不是要他效忠,不是要他执行秘密任务,甚至不是让他放弃探寻吴小姐复仇的真相……
代价,竟然只是让他彻底抹去一段亲身经历的记忆,篡改整个任务的重大环节!
这比任何物质要求或行动承诺都更加诡异,也更加令人心悸。
这意味着,画皮鬼的存在,金锭的存在,乃至他们在天池边的遭遇,牵扯到了某种必须被掩盖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级别,甚至可能超越了洪司长对吴小姐复仇计划的担忧,超越了追风楼内部清洗的范畴!
为什么?!!!
这三个字几乎要冲破索命的喉咙,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死死压住。
他能感觉到,如果此时问出口,不仅得不到答案,很可能连眼前这脆弱的,建立在交易之上的平衡也会瞬间崩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问出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只有这一个条件?”
葵青的回答干脆利落。
“对,”
“只有这一个条件。忘记画皮鬼,忘记金锭。”
“其他该你知道的,以后你晋升为金章,自然会知道。”
他似乎看出了索命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疑问,语气异常郑重。
“不要再问为什么,不该你知道的,在真相大白之前,永远不要问。”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索命,仿佛看向更遥远的虚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份量。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
“我这么做,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司长,也对得起……天地良心。”
这句话,从葵青这样一个杀伐果断、刚刚还坦言曾经亲手杀了八个同僚的杀手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矛盾的震撼。
它不像辩解,更像是一种沉重的誓言或自我确认。
索命死死盯着葵青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平静,没有闪烁,没有愧疚,也没有欺骗的痕迹。
有的只是一种坦然的坚定,一种承担了巨大秘密和压力后的,近乎疲惫的清明。
他在说真话。至少,在他自己的认知和立场上,这是真的。
索命的内心在剧烈挣扎。
接受这个条件,意味着他要亲手将自己亲身经历的,甚至差点为之丧命的惊心动魄,从现实中剥离,编织进一个虚假的行动报告里。
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经历的背叛,更是对真相本身的亵渎。
但是拒绝呢?意味着他拒绝了葵青的“指导”和“美言”,拒绝了那条清晰的晋升之路。
更意味着,他可能从此被排除在某个核心圈子之外,甚至可能因为知道得太多而又不肯配合,成为下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隐患。
遗忘,换取前途。
坚持,可能意味着停滞,猜忌,甚至死亡。
山风吹过,吹醒索命心中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追风楼,本就是天道门的阴暗面。
在这里,有时候,“活着”和“向上爬”,才是最硬的道理。
索命想了想,说。
“关于画皮鬼这件事,经历的人不只是我一个。”
“还有吴小姐,还有嘎雄一大家子。”
“就算我守口如瓶,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说出去?”
这个问题直指整个遗忘计划最脆弱的环节。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在于知情者的可控。
吴小姐身份特殊,嘎雄一家则是无辜卷入的平民,他们的嘴,靠一个简单的命令或交易,恐怕难以封死。
葵青看着索命,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为难的神色,他说。
“凡是知道有关画皮鬼事情的人,我都要处理。”
索命心头一紧,追问。
“处理?你想杀掉嘎雄一家?”
他脑海中闪过嘎雄憨厚又惶恐的脸,阿依母女惊慌的眼神。
为了掩盖一个秘密,就要将整个无辜的家庭灭口?
“那吴小姐呢?她是洪司长的情人,又跟你闹翻了,恐怕不好弄。”
葵青的目光依旧平静,说。
“我怎么做,就不用你管了,我自有我的办法,让他们不能开口。”
这句话里的含义,让索命不寒而栗。
对嘎雄一家,很可能意味着最残忍的抹杀。
而对吴小姐,则可能更复杂,或许是利用把柄进行控制禁言,或许是其他更隐秘的胁迫手段,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是相同的。
让所有知情者,彻底沉默。
索命缓缓地点了点头。
目光从葵青脸上移开,又扫过一旁始终沉默,仿佛对这场交易早已了然于胸的陈棠礼。
然后,他迎上葵青的视线,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成交。”
交易达成,用一段真实的记忆,换取一个虚幻却可能成真的未来。
葵青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走。
陈棠礼也迈开步子,跟上葵青,似乎这里的一切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