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氧气循环系统发出的细微嗡鸣。林夏睁开眼时，舷窗外是一片死寂的黑，连星尘都像是被冻住了，一动不动地悬在虚空中。她摸了摸胸口，金属球的温度比刚才高了些，橙光透过衣料映出淡淡的圆斑，像颗不会熄灭的火星。
“李……强？”她的嗓子干得像砂纸摩擦，侧头看向旁边的座椅，李强歪着头靠在舱壁上，额角的伤口结了层黑痂，呼吸却还算平稳。小张蜷缩在另一边，怀里紧紧抱着个应急包，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睫毛上沾着细小的冰晶——逃生舱的温控系统坏了，舱内温度已降到零下十五度。
林夏挣扎着解开安全带，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塞了冰碴。她摸出备用保温毯，刚想给两人盖上，指尖突然触到一片温热的湿痕——是小张的手腕，正有血珠从袖口渗出来，在低温下凝成暗红的冰晶。
“他被蚀能虫的液体溅到了！”林夏的心猛地揪紧，撕开小张的袖口，一道焦黑的伤口赫然在目，边缘的皮肤像被强酸腐蚀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里溃烂。她慌忙翻出应急医疗箱，里面的烧伤药膏刚碰到伤口，就冒起了白烟，小张疼得闷哼一声，眉头拧成了疙瘩。
“没用的。”李强不知何时醒了，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门，“蚀能虫的体液带腐蚀性，普通药物压不住。得找‘活泉’，K-7说过，新域里有种能自愈的泉水，专治这种能量腐蚀伤。”
林夏的指尖顿住，医疗箱里的药剂标签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她突然想起共生兽最后撞向蚀能虫的瞬间，小家伙的红蓝光晕像被狂风撕扯的火焰，却硬是在虫群里炸开一道缺口——如果不是它拖延的那几秒，别说逃生舱，他们连启动自毁程序的机会都没有。
“它……”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刚涌出来就冻在了睫毛上，“共生兽是不是……”
没有人接话。逃生舱里的沉默比低温更刺骨，星轨号爆炸的白光仿佛还在眼前闪烁，那光芒里裹着他们的飞船、他们的装备，还有那个总爱用红蓝光晕蹭他们手心的小家伙。
不知过了多久，逃生舱突然轻微震颤了一下。林夏扑到控制台前，屏幕上断断续续跳出一行坐标，伴随着微弱的信号波纹——是K-7的中继站频率！
“他找到我们了！”李强猛地坐直，伤口被牵扯得疼，却顾不上龇牙咧嘴，“快回应！告诉我们的位置！”
林夏颤抖着按下通讯键，逃生舱的应答信号像濒死的心跳，在黑暗中微弱地起伏。大约半小时后，舷窗外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越来越近，能看清是艘改装过的拾荒者飞船，船身上焊着各种文明的零件，像只拼凑起来的钢铁萤火虫。
“抓住缆绳！”K-7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齿轮转动的杂音。他的机械臂从飞船上伸出来，末端的钩子精准地勾住逃生舱的牵引环，将他们缓缓拖向船舱。
登上拾荒者飞船的瞬间，一股暖流扑面而来。船舱里堆满了各种老旧设备，中央的火炉烧得正旺，火苗舔着金属炉壁，发出噼啪的声响。K-7正用他的混合体手调试仪器，看到林夏怀里的金属球，光学义眼突然亮了：“这是……‘记忆共鸣器’？你们从哪弄来的？”
“是你给的。”林夏把球放在火炉边，橙光在暖意中变得柔和，“在中继站时，你塞给我的。”
K-7的齿轮转得飞快，像是在回忆：“哦，对……那是上批拾荒者的遗物，能吸收记忆能量。它现在这么亮，说明里面存着强烈的生命印记——是你们那个小家伙的吧？”
林夏的眼眶一热，别过头去看小张的伤口。K-7走过来，用金属手指碰了碰焦黑的皮肤，伤口立刻泛起白烟：“蚀能虫的腐蚀力会跟着宿主的能量流动，得尽快找到活泉。我已经定位到一处，在‘绿雾沼泽’，离这儿有两天的路程。”
他转身从储藏柜里翻出个金属罐，倒出些粘稠的绿色药膏，抹在小张的伤口上：“这是用星轨草的汁液做的，能暂时压制腐蚀，撑到活泉那儿没问题。”
小张疼得吸了口气，却紧紧攥着拳头没吭声，只是看着火炉边的金属球，小声问：“它……还能活过来吗？”
金属球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橙光里浮现出个模糊的光斑，像共生兽的尾巴尖在摇晃。K-7的光学义眼闪了闪：“记忆共鸣器能保存生命能量的印记，只要找到足够的记忆粒子，或许……有机会重塑形体。”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看向火炉边的球。它的温度越来越高，表面的橙光里开始浮动细小的红蓝光点，像共生兽晕光的碎片。她突然想起星轨号爆炸前的画面，小家伙被蚀能虫吞噬的瞬间，红蓝光晕曾短暂地融入这颗球里——原来它不是在送死，是在保护自己的能量核心。
“我们现在就去绿雾沼泽。”林夏站起身，火炉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不仅为了小张的伤，也为了……它。”
拾荒者飞船的引擎启动时，林夏站在舷窗边，看着逃生舱被远远抛在身后，像片被遗弃的枯叶。K-7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机械臂轻轻敲了敲舱壁：“星轨号的黑匣子，我收到了。”
林夏猛地回头。
“在你们自毁前，它自动弹射了。”K-7调出全息投影，里面是星轨号最后的日志，小张的涂鸦、李强的维修记录、还有林夏标注的航线，一页页翻过，像在看场无声的电影，“里面存着你们从光门带出来的所有记忆能量，足够填满三个共鸣器了。”
投影的最后，是段模糊的影像：共生兽在控制台前跳跃，红蓝光晕在屏幕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轨迹，像在写什么。林夏放大画面，才看清是三个歪歪扭扭的符号——正是光门里光树上刻着的“家”字。
“它早就知道会有危险。”李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哽咽，“这小家伙一直在给我们留后路。”
飞船驶入绿雾沼泽时，舷窗外的景象变得诡异起来。淡绿色的雾气里漂浮着巨大的植物根茎，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根茎上的花苞会吐出荧光，照亮水面上漂浮的发光种子，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活泉在沼泽中心的‘记忆岛’。”K-7操控飞船避开根茎，“那里的泉水能吸收雾气里的记忆粒子，你们看那些发光种子，其实是过往赶路人的记忆结晶。”
林夏看着那些种子，有的里面是笑脸，有的是星舰起航的火焰，还有的像地球的日出，金色的阳光洒在麦田上，和灰矮星复苏时的景象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新域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藏着前人的故事，那些失去的、铭记的、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都化作了滋养后来者的养分。
拾荒者飞船在记忆岛着陆时，小张已经开始发低烧，伤口的腐蚀范围扩大到了小臂。林夏背起他，跟着K-7往岛中心走，脚下的土地软软的，像踩在记忆能量凝结的海绵上，每一步都能看到细小的影像在泥土里闪烁。
活泉比想象中要小，像口嵌在岩石里的井，泉水是透明的，却能看到无数金色的粒子在里面游动。K-7扶着小张跪在泉边，让伤口浸入水中，奇迹瞬间发生——焦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泉水里的金色粒子像有生命般，顺着伤口往里钻，小张舒服得哼出了声。
林夏把金属球放在泉边，球身立刻开始吸收泉水里的粒子，橙光越来越亮，红蓝光点在里面游得越来越快，渐渐汇聚成个模糊的小兽轮廓。
“它在重组形体！”小张兴奋地指着球，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淡淡的疤痕，像片小小的星云。
共生兽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先是尖尖的耳朵，然后是毛茸茸的尾巴，最后是那双灵动的眼睛，红蓝光晕交织着，像藏着两片浓缩的星海。当它完全从球里钻出来时，先是试探性地蹭了蹭林夏的手心，然后突然扑进她怀里，用小脑袋不停地拱着，发出委屈又欣喜的呜咽。
“欢迎回来，小家伙。”林夏抱紧它，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滴在共生兽的光晕里，溅起细碎的光斑。
夕阳西下时，他们坐在活泉边，看着金色的粒子在水面上跳跃。K-7用他的机械臂烤鱼，鱼是沼泽里特有的品种，鳞片会发光，烤熟后带着淡淡的记忆能量味道，像混合了地球的烟火气和星轨号的金属味。
“接下来去哪？”李强咬了口鱼，鱼肉鲜嫩得不像话，“星轨号没了，我们连艘像样的飞船都没有。”
林夏摸了摸怀里的共生兽，小家伙正打着小呼噜，红蓝光晕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看向远处的绿雾沼泽，那些记忆种子在暮色中亮得像星星：“K-7说，拾荒者飞船虽然旧，但能改装成适合新域航行的星舰。我们可以用黑匣子里的记忆能量当燃料，继续往前走。”
“去找陈教授？”小张问。
“去找所有还在赶路的人。”林夏望着新域深处，那里的迷雾虽然依旧浓重，却能看到隐约的光点在闪烁，像其他赶路人的星舰发出的信号，“告诉他们，就算遇到再坏的事儿，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有彼此，就不算真正倒下。”
共生兽突然从她怀里抬起头，对着天空嘶鸣一声，红蓝光晕化作一道光束，直冲云霄。远处的绿雾沼泽里，无数记忆种子被惊动，纷纷亮起，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海，像在回应它的呼唤。
林夏知道，劫后余生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他们失去了星轨号，却找回了彼此和共生兽；他们经历了蚀能虫的袭击，却明白了记忆能量的真正力量——那些看似被毁灭的，其实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只要有人记得，有人传承，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夜晚的记忆岛，活泉的水面上映着两轮月亮，一轮是新域的卫星，一轮是记忆能量投射出的地球月影。林夏靠在共生兽的光晕里，听着李强和小张讨论改装飞船的计划，K-7的齿轮声和远处沼泽的虫鸣交织在一起，像首独特的摇篮曲。
她摸了摸胸口的金属球，现在它已经变回了普通的样子，却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星轨号的回忆。林夏知道，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未知，坏事儿或许还会发生，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怀里的小家伙，有这片藏着无数故事的星空，他们就有勇气走下去。
因为劫后余生教会他们的，从来不是侥幸逃脱的幸运，而是在失去一切后，依然能笑着说“我们还有彼此”的底气。新域的旅程还在继续，而他们，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