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如今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当初自己刚入云阶的日子。
那时候她还叫余小四，和同为女弟子的方知义住在同一个房间。
方知义那时候便是一板一眼的性子，少言寡语，也很少与其他人玩闹。相比于余小四的争强好胜、废寝忘食，方知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在养老了。每日寅时起床，亥时入睡，只完成师父们所教的功法，但只要她所学的东西，便是融会贯通，无丝毫破绽。
彼时余小五还未进入云阶，四个弟子中方知义的功夫是最好的，余小四与她比试过很多次，大多时候都是平手，但她自己知道，并不是真正的平手，因为她永远不遗余力，而方知义却总是游刃有余，显然并未使出全力。
后来，方知义最先离开云阶，余小四也慢慢长大，凭着多年来从不懈怠的劲头和战场上磨砺出的锐气，终于可以在比武时略胜方知义一筹，但在她心里，这位二姐姐一直都是定海神针一般，无喜无嗔，毫无破绽。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城主，她依然觉得，自己可能会出错，但方知义不会。
方知义回来这一晚，左如今睡了失明之后最踏实的一个觉，醒来的时候正听见小棉走近她的床榻，轻轻唤她：“城主，您醒了吗？”
左如今“嗯”了一声。
“小少主在门外，来给您疗伤了。”
左如今坐起身，又想起左培风前一晚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有些犯嘀咕，“我身上的伤不是都好了吗？”
“小少主说，是连顾仙长教他的法术，可以试着医治您的眼睛。”
“眼睛？连顾医不好，他左培风就能医好了？这法术还分人吗？”
小棉笑，“仙人的事，我也不懂，要不……城主让小少主亲自跟您说？”
左如今并未立刻答应，转而问道：“护城仙君回来了吗？”
“还没有。”
“二姐姐和三哥呢？”
“寅时才离开，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左如今也没别的法子，“行吧，给我更衣，然后叫左培风进来。”
“是。”
左培风进门后，并没有说太多话，直接坐在左如今对面开始施法。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收势落手，问她：“睁眼试试，可有好转？”
左如今动了动眼皮。
眼睛睁开那一瞬，眼前似乎有一点模糊的光影闪过，但只短短一瞬，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视线便又重回一片混沌。
她又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别的变化了，于是答道：“似乎看到了一点，但只是片刻。”
左培风的语气比之前轻快了一点，“看来并非毫无作用。”
左如今：“可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我若是视力恢复，先看到的应该是自己所处的环境，还有对面的你，但我方才看到的更像是在野外，一片平旷山野，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左培风也有点意外，“那会不会你的目力并没有恢复？方才只是一时幻觉而已，就像是做梦一样。”
左如今还在琢磨刚看到的那个画面，“但那地方给我的感觉十分陌生，即便是幻觉，我为何会幻想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我听师父说过，很多东西，我们以为自己自己忘记了，其实并未全然忘记，只是藏进了自己的神识里。你年少时常常在外行走，一定去过很多荒郊旷野，方才意外想起来了而已。”
左如今半信半疑，却并未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即便她再坦荡，现在与左培风相处也总是有些不自在。尤其还是在自己眼盲的状态下。
她犹豫着要不要下逐客令，左培风却又抢先开口道：“听说方护卫回来了？”
左如今：“你消息还怪灵的。”
“师兄让我保护你，若是我连宫里进了人都不知道，岂不是有负师兄的嘱托？”
左如今：“哦，厉害。”
左培风倒不在意她的敷衍，继续问：“你派方护卫去查案了？”
左如今：“方循礼做事拖泥带水，我请二姐姐帮个忙而已。”
左培风：“那为何不让我帮你？”
“你是隐雪崖弟子，怎好参与俗事？”
“大师兄不是一直参与吗？既然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左如今顿促片刻，思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不过，无论想不想多，这小子近两日属实有些越界了，她需得往下压一压：“令师观壑长老一向精研法器，并不以解救民生疾苦为道，我以为你作为他的弟子，自然也会顺应师承。”
“我……顺应师承是自然，但解救民生也并不表示我违背了师父。”
“那便来日方长吧，往后若有需要仙长相助的地方，我定会开口。”
左培风有些哑火。
左如今这语气像哄孩子似的，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可能再纠缠了。
他只能站起身，“也好，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我再来为你施法治眼睛。”
“多谢。”
左如今一直听到他出门走远了，才慢慢松了口气。随后，听到谭霜的脚步进了屋。
谭霜俯身到左如今近前，低声道：“城主，您昨晚吩咐的事，属下派人去问过了，小少主在母亲面前还是与往日一样，并无不同。”
一旁的小棉轻声补了一句：“可我怎么看着培风少主像是变了好多啊……”
左如今：“哦？你觉得他哪里变了？”
“这个……”小棉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他……他从前总是冷冰冰的，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可是他这次回来，脾气有点太好了，跟您说话的时候还一直在笑。”
“笑？”
“对啊，您是没看见他的表情，可温柔了，都有点像顾先生了。”
左如今心说：这是真疯了。
谭霜还在旁边雪上加霜：“看来，小少主只是对城主的态度有所不同。”
左如今：“……”
她用手指敲着桌面，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姚阿穗是不是也时常出入廖夫人的寝宫？”
谭霜：“是。”
“左培风对她态度如何？”
谭霜：“寻常处之，并无特别。”
“寻常……”
左如今没由来的冒出一点怀疑：真的只是寻常吗？
“让阿穗来见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