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韫挨着皇后的膝头坐着，手指缠着一方绣了半朵牡丹的丝帕玩。
皇后手里捏着串紫檀木的佛珠，捻了两颗，叹了声气：“枝韫，你表哥昨日又领兵去边关了。”
“表哥又去了？前儿个我还听宫人说，北疆的战事不是才歇下没多久么？”
“边境的事哪有准头。”
皇后把佛珠往腕上一绕，眼底拢着层愁绪。
“你舅舅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观山这一去又是千里迢迢，刀枪无眼的。”
皇后话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些。
“只盼着老天保佑，让他能平平安安的，早日打完仗回来。”
皇后把佛珠往腕上一绕。
边境的风刀霜剑，她怎会不晓得？
早年她跟着父亲在军营里待过些时日，亲眼瞧见过帐外挂着的伤药染红了布巾，听过深夜里伤兵压抑的痛哼。
为家为国，将士们将脑袋系在腰上搏命。
皇后心里头泛着酸，恍惚想起许多年前家里的模样。
那时她还小，四个哥哥总爱把她架在肩头跑，连最小的弟弟也会捧着刚摘的野果追在她身后喊“阿姐”。
可后来，大哥死在抵御蛮族的乱箭下，二哥三哥跟着父亲守孤城时没了音讯，连最年幼的弟弟，也在护送粮草时遇上了伏击……
如今娘家一脉，竟只剩下她一个，和四哥。
也就是沈观山的父亲。
沈观山是沈家唯一的根了。
这孩子若再有事，兄长那身子骨，怕是熬不住。
皇后轻轻吸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哽咽咽回去，只更紧地攥了攥佛珠。
只盼着老天开眼，让观山能够平安归来。
枝韫往皇后怀里靠了靠。
“母后别太担心，表哥武艺好，又懂兵法，这次定也能顺顺当当的。等他回来了，就让他进宫见您。”
皇后牵了牵嘴角，只是眼里的忧色没散。
……
宫女慌意的通报：“娘娘！娘娘！”
帘子被匆匆掀开，进来的小宫女脸色发白，膝盖都在发颤，福身时差点站不稳。
“启禀皇后娘娘，东宫那边派人来报——太子殿下…….他方才用膳时口吐鲜血，太医瞧了，说是……说是中了毒！”
“什么？！”
皇后手里的佛珠“哗啦”一声掉在锦垫上，滚得满地都是。
“太子中毒了？快！快摆驾东宫！”
东宫
十几名御医围着榻边，额上渗着汗，一人诊脉退下，另一人便立刻上前，银针、药草在案上摆得密密麻麻，却没人敢先开口说一句准话。
太子脸色青白地躺在榻上，唇瓣泛着乌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
寝殿外的庭院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下人、护卫，谁也不敢抬头，只听见殿内偶尔传出皇上斥问和皇后低低的哽咽声。
皇上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太子，眼底的红血丝又深了几分。
明珩是他亲手提笔写的立储诏。
这些年更是没离过身边。
他生母是个没福分的，生下他没两年便染了急病去了，那时明珩才三岁，小小的身子缩在灵前，比殿里的白幡还要单薄。
皇帝瞧着心疼，又念及皇后心善，膝下只有枝韫一个女儿，便将这无依无靠的孩子送到了皇后宫里抚养。
皇后待他以是真心，连教他读《帝范》《贞观政要》。
如今这心尖肉倒在这儿，气息弱得像风一吹就散，皇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天亮之前，太子要是还醒不过来，那太医院就换一批新的御医。”
为首的李太医被皇上这话惊得身子一僵，忙膝行半步凑到榻边，又细细诊了回脉，捏着太子腕上的皮肤，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几分。
他迟疑片刻，终是咬了咬牙，垂着头回话。
“陛下，娘娘，臣等方才反复查验，太子殿下中的……恐怕不是寻常毒物。”
皇上：“说清楚！”
李太医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臣观太子脉象紊乱，唇舌乌紫中带着青黑，再结合方才呕吐的血渍来看，像是苗疆传说的牵机蛊。”
“此蛊歹毒异常，入体后会缠噬心脉，发作时痛不欲生，且……且这蛊性隐秘，解法早已失传大半，臣等……臣等实在无十足把握能解啊！”
皇后身子一晃，若不是身旁的枝韫及时扶住，她险些栽倒在地。
“苗疆的蛊？怎么会中这种东西！你们再想想！再想想办法啊！”
皇上的脸色沉得像泼了墨。
“失传大半？也就是说，还有解法？”
李太医抖着声应：“是……是有几页残方存于太医院秘典，只是上面的药材多是奇珍，且配伍之法极为繁复，稍有差池便会……便会加速蛊虫反噬。”
“陛下，此蛊霸道，单靠太医院的法子，最多只能勉强吊住太子殿下的性命。若想彻底解毒，除非能去苗疆，寻到他们族中最擅解蛊的医师，请其入宫诊治。”
他损耗些心神，再辅以秘药，约莫能为太子殿下再拖小半月的时间。
这半月里，若是能请到苗疆医师。
或许……
还有转机。
皇上当即下令。
速选二十名精锐侍卫，即刻启程前往苗疆！务必在三日之内请一位擅解蛊毒的苗疆医师回来！若误了时辰，提头来见！
……
皇上瞧着满院子的宫人。
眼神冷得能剜下一层肉来。
“来人！把这些人通通给朕押去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亲自审！”
“从他们的起居到今日的言行，但凡有半点可疑之处，都给朕挖出来！必须查清楚是谁给太子下的蛊毒，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告诉大理寺卿，查不出来，他这个寺卿不必当了——连同这东宫上下，也不必再留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