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元年十月二十五,凤翔城的初冬,已有凛冽的寒意。
晨霜覆瓦,枯草凝白,渭水河面上飘着薄薄的冰凌。
城外五里处的官道上,留守凤翔的文武官员与百姓,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曹延身披重甲,按剑立于队列最前。
这位以沉稳着称的武将,此刻虽面色平静,但握着剑柄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大王离镇已近两年,这两年里他独守凤翔,既要防备关中诸镇,又要安抚流民,可谓殚精竭虑。
如今终于等到主帅归来,心中那块巨石,总算可以放下了。
文官队列中,凤翔尹张全义捻须远眺,眼中满是期待。他身边的官吏们低声交谈,语气中既有对睦王凯旋的崇敬,也有对即将到来的权力格局变化的隐隐担忧。
而在官员队列之侧,另有一群人尤为醒目。杜云知身着绛紫宫装,外罩狐裘,端庄而立。
她身侧是孟珍珠,今日是一袭鹅黄襦裙,只在腰间佩一柄短剑,眉宇间仍存几分将门英气。另一侧是锦茵,如今作素雅打扮,只是那双眸子扫视四周时,依旧锐利如昔。
孟珍珠怀中抱着一个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婴孩。孩子约莫十二个月大,脸蛋圆润,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好奇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便是李倚去年十月才出生的儿子,李继岌。
“珍珠妹妹,把岌儿给我抱吧。”杜云知柔声道,“你站了许久,也该累了。”
孟珍珠却摇头,将孩子抱得更紧些:“云知姐姐,我不累。大王离家时,岌儿尚未出生...如今都会咿呀学语了,我要让大王第一眼就看到我们母子。”
她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两年了,大王还记得她们母子吗?
锦茵在一旁轻声道:“放心,大王不是薄情之人。”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时,远处地平线上,突然扬起一道尘烟。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起初只是细细的一条线,很快,那尘烟越来越宽,越来越高,如黄龙般滚滚而来。
紧接着,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旌旗的尖端从地平线上升起,先是几面,然后是几十面、几百面,在初冬苍白的阳光下猎猎招展。
“列队!”曹延沉声喝道。
迎接的队伍立刻肃静下来。官员们整理衣冠,士兵们挺直腰杆,百姓们屏息凝望。
尘烟渐近,大军轮廓清晰可见。当先是一支骑兵,皆着玄甲,马披赤幛,正是李倚身边亲兵部队,玄甲军。
他们之后,是更为庞大的步兵队列,分成三个明显的阵团:左阵打着凤翔军的赤旗,中阵是西川军的红旗,右阵则是新收编的东川军的蓝旗。
五万大军,队列绵延数里,刀枪如林,甲胄映日,虽经长途行军,军容依旧严整,士气昂扬。
大军在距迎接队伍一里处停下。中军旗门开处,数骑缓缓而出。当先一骑,正是李倚。
两年征战,这位年轻的宗室亲王变化颇大。他脸庞瘦削了些,肤色因常年在外而呈健康的麦色,眼角添了几道细纹,那是思虑与风霜留下的痕迹。
但他目光更加锐利深邃,顾盼间自有威严气度。今日他未着戎装,而是一袭亲王常服,外罩黑貂大氅,雍容中透着铁血之气。
“恭迎大王凯旋!”曹延和张全义率先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恭迎大王凯旋!”身后文武官员、士兵百姓齐刷刷跪倒,山呼声震四野。
李倚下马,快步上前扶起曹延、张全义:“诸位请起。”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中泛起暖意,“这两年,辛苦诸位了。”
“为大王效力,不敢言苦。”张全义起身,声音有些哽咽。他迅速控制情绪,侧身让开,“大王,王妃和娘子们...也来了。”
李倚这才看到女眷队列。他快步走过去,杜云知率先敛衽行礼:“妾恭迎大王。”
“云知...你辛苦了。”李倚扶住她,目光随即落在孟珍珠怀中的孩子身上。
孟珍珠此时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大王...这是岌儿,你的儿子......”
李倚的目光瞬间柔软下来。他仔细端详着那个小小的生命——圆润的脸蛋,黑亮的眼睛,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爹爹”。
孩子似乎感受到血脉中的亲近,忽然咧开嘴,冲着李倚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李倚眼眶微热。他伸出双手,从孟珍珠怀中接过孩子。小小的身体抱在怀中,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这是他的血脉,他的延续,他在这个乱世中征战的又一个理由。
“好孩子...”李倚轻声说着,在孩子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将他交还给孟珍珠,“外面冷,别冻着。”
他转向锦茵,见她虽未说话,但眼中也有泪光闪动,便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锦茵,你也辛苦了。”
简单几句,却让三位女子心中暖流涌动。
她们知道,大王没有忘记她们。
这时,张全义上前禀报:“大王,接风宴已备好,是否先入城歇息?”
李倚点点头,随后对曹延道:“先安排大军扎营。凤翔军旧部归建,西川、东川部队暂驻城外大营,待明日整编。”
“是!”曹延领命,立即吩咐下去。
大军开始有序分流。一部分由将领率领,前往城东、城西预设的营地;一部分则直接入城,回归原本的驻地。整个过程井井有条,显示出留守官员的周密准备。
而李倚在玄甲军护卫下,与家眷们共乘马车,缓缓驶向那座离开了近两年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