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娟的北行,则有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风闻司乃天子耳目,规矩严苛,铁律如山,包括婚丧嫁娶在内的一切事宜,都需呈报,经层层审批调查,方可进行。
李娟却在孙默身亡后不久,发现自己怀上了他的遗腹子。
禀明实情,孩子或许不保;隐瞒,一旦暴露,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个刚烈的女子做出了最决绝的选择,那便是跟当时的风闻司都领、内侍监割孤请命,主动要求被调往弱水北岸,执行朝廷的怀柔之策。
理由无可指摘:她通晓部落语言习俗,彼处情报空白,亟需可靠人手。而一个失去丈夫、带着孩子艰难求存的母亲,恰是融入边地、不惹疑虑的完美身份。
此举既是主动投身险地以赎“违背铁律”之“罪”,更是李娟能为孙思南在绝境中劈出的唯一一条生路。
这件事在风闻司高层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部分人认为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可相抵;另一部分虽也赞同前者的看法,却怕寒了手下们的心。
争论最终被捅到了御座之前。
那时,沈舟正带着长乐公主沈琇宁从“秘密通道”返回宫内,“恰巧”得知了实情。
年仅十岁的齐王世子,哪里懂得“规矩”的重要性?只是觉得于国有功者不应被如此对待。
气愤的沈舟径直闯入了崇政殿,张口便是“法理不外乎人情”,与心绪本就复杂的沈凛吵得不可开交。
还是靠着长乐公主温言转圜,他才没有遭受处罚。
现在想来,大概率是中了皇帝的计策!
用一个不务正业的齐王世子“破坏规矩”,去挽救一个命不该绝的风闻司织谣娘,怎么看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最终,沈凛在震怒、叹息与权衡后,准许了李娟所请,让其戴罪立功,弱水北岸虽偏远,但并不危险。
那是沈舟唯一一次跟李娟见面…
洛清唇齿微张,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认识思南的父母?”
沈舟从回忆中转醒,笑容略显牵强,“算…认识吧。”
他顿了顿,“风闻司每一个人的档案,我都看过。”
谢玄陵显然猜到了什么,可也没有明说,小姑娘母亲的死因,她自己清楚,不需要外人补充。
沈舟深吸一口气,嘴角上扬,“思南啊,我跟你讲了这么多,是不是要回报一下?”
孙思南不明所以。
洛清微微收紧双臂,附在小姑娘耳旁,“莫听莫听。”
沈皓也凑了上来,一脚踹在沈舟胯下马匹的屁股上,拱手道:“洛宗主见谅,他平时…还是比较正经的。”
洛清侧过头,眼角弯弯道:“多谢王爷。”
“嗨…不必客气。”沈皓驱马上前,赶上沈舟,“你咋回事?洛宗主样貌自不必说,但年纪…”
“真要带回家,你娘不得被气死?”
沈舟翻了个白眼,“你滚远点行不?”
他们俩声音不高,可在场多是武者,又怎么会听不清?
孟威,王峻等人视线左右飘忽不定,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其余暂且不论,单殿下这股“宁杀不放”的气魄,他们便比不上!
女大三,抱金砖;大三十,抱十块!
真是贪心呐!
…
狼山北麓山顶的残雪尚未化尽,然枯黄草甸上已透出星点倔强的青意。
迎接的队伍确实称不上浩大,只有数十轻骑静立道旁。
前排两人,正是沈承煜和沈承烁,不过一位穿着青玉色常服,腰束博带,另一位身披玄黑大氅,内衬暗鳞细甲。
谢玄陵麾下诸将,一见他俩,呼吸皆是一窒。
孟威,王峻,张世杰,李从珂,陈明这些各道行军总管,或是水师统领,纷纷直起了腰板。
他们的终极目标,也就是当上十六卫的将军,还不是大将军,如今面对这两位战功赫赫的亲王,心中难免打鼓。
沈承煜目光扫过众人,在沈舟身上略作停留,眼底含笑,背锅的回来了,旋即又恢复平静,“谢兄辛苦。”
沈承烁鼻音轻哼,算是打了招呼。
“齐王,秦王。”谢玄陵面色如常,拱手为礼,青衫磊落,不带半分局促。
在这凝滞的气氛中,一道中年男子的嗓音突兀响起,“殿下既安,我心也定。”
沈舟点点头道:“有劳陆先生挂怀。”
谢玄陵挑了挑眉毛,呵呵道:“小白脸,命挺硬啊,还没死?一号狼主在狼庭待久了,身上都没多少活人气了,可悲。”
他身后诸将心头一紧,什么玩意…一号狼主?
“幸得殿下搭救,使我得脱樊笼…”陆少游感激道。
孟威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舟,殿下…不是被兀鲁思暗算,深陷北海山谷吗?何时搭救的一号狼主?
等等!一号狼主居然是中原人?看样子还跟谢都督是旧识!
沈皓以手掩嘴道:“里头有故事?”
沈舟回道:“抽空跟你讲。”
陆少游“啧”了一声,道:“娘娘腔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你都好好活着,我怎舍得先走一步?”
“倒是你,这气息…仍是不上不下的云变境?旧吴谢郎,武道奇才,见面不如闻名…”
陆少游竟是毫不退让。
谢玄陵抬眸,“杀敌够用,狗东西!”
“大言不惭,小王八蛋!”陆少游轻笑。
两人一来一往,语带机锋,看似互相挖苦,却透着一股旁人难以插足的熟稔。
沈承煜也不愿打断二人重逢,可他等不了想看好戏了,臭小子不在的日子,着实无聊的很,遂道:“要不回营再叙?”
一行人往狼山城外赶去。
路上,沈承煜凑到儿子身旁,看了眼洛清,问道:“得手没?”
沈舟不屑地撇撇嘴,“小瞧我?”
“那便好。”沈承煜松了口气。
沈舟尚未弄清自家老头搞什么名堂,却见一群白衣女子站在狼山城门口,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你…特么…”
“君子慎言。”沈承煜提醒道:“况且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认!为父可没有教过你赖账!”
“宗主!”柳星湄急掠而来,她原本不是特别忧虑,但那晚沈承煜的话,却让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在男女之事上…比传闻中…还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