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内烛火通明,映着满室凝重的面容。
陈明遇、邵康、顾元泌、王公略、汪兴五位领队并肩而立,眉头紧锁地盯着案上的县城舆图,季世美等士绅宿老围坐四周,三日来他们日夜在此议事,商议如何应对城外虎视眈眈的南洋蛮兵,每个人都愁得茶饭不思,眼底布满红丝。
谈论间,话语里总免不了提及一个名字——阎应元。
那位当年横刀立马站在城头,仅凭几十人便敢硬撼数百盗匪,领着船工就击退千余海盗的阎典史,此刻成了所有人心中最迫切的期盼。
有人摩挲着案上的砖块,喃喃道:
“若是阎大人在,定有破敌之策。”
话音刚落,便引来一片附和,是啊,那位总能在绝境中化险为夷的守护神,是江阴人此刻最坚实的精神寄托。
就在这时,县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音洪亮却因激动带着几分破音,穿透了大堂的沉闷:
“阎大人回来啦!阎大人回来啦!阎大人回来啦!”
是张山松的声音,他一路狂奔,嗓子早已喊得沙哑,却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
堂内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恍惚。
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连日操劳、思虑过度,竟生出了癔症;
有人摇了摇头,低声道:
“定是山松这孩子盼阎大人盼疯了,阎大人远在广东南靖,千里之遥,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常州府的江阴县?”
议论间,没人起身,只当是一场乌龙,毕竟这份期盼太过炽热,反而让人不敢轻信。
可话音未落,大堂的朱漆木门便被轻轻推开,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踏步而入。
前面一人身着青布官袍,腰佩制式腰刀,面容刚毅,眼神沉稳,正是他们日夜思念的阎应元;
紧随其后的,身着同样的吏员服饰,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熟稔的锐利,竟是当年同为“江阴三公”的冯厚敦!
二人目光扫过大堂左右,见皆是昔日共事的旧友、敬重的乡绅,不由得朗声哈哈大笑起来。
张山松一路飞奔,表述得语焉不详,他们虽不知城内局势已危急到何种地步,但从紧闭的城门、残破的街巷来看,已然猜到事态严重。
只是骤然见到这些阔别多年的熟人,那份他乡遇故知的喜悦,终究压过了心头的凝重,笑容里满是真切的暖意。
大堂内的陈明遇等人,瞬间如遭雷击,彻底惊呆了。
陈明遇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落在地,茶水溅湿了衣袍也浑然不觉;
邵康握着柴刀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狂喜与不敢置信;
顾元泌、王公略、汪兴三人不约而同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告诉他们,这不是梦!
不仅阎应元回来了,连冯厚敦也一同归来,这份惊喜太过猝不及防,让他们一时间竟失声失语,只顾着怔怔地望着门口的二人,眼眶瞬间红了。
季世美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
“丽亨……丽亨贤侄,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话音未落,满室的沉默瞬间被打破,众人纷纷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问候着,大堂内压抑了三日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重燃的希望。
接过乡绅递来的粗瓷茶杯,喝了口温热的茶水,又拿起案上的桂花糕垫了垫饥,阎应元与冯厚敦静静听着陈明遇详细介绍江阴当下的困境。
从南洋蛮兵突袭乡镇、劫掠十万余人口,到荷兰炮艇轰击东西两门、城楼坍塌、伤亡逾万,再到如今一万多蛮兵围城、船坚炮利,陈明遇说得条理清晰,字字皆是血泪。
冯厚敦越听,眉头锁得越紧,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令牌——
一万多装备精良的南洋蛮兵,还有西洋炮艇与火器支援,这可比当年的海盗、盐盗难缠百倍,绝非临时组建的乡兵能轻易抵御。
阎应元却并未立刻思索破敌之策,他喝了口茶,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大堂正上方悬挂的匾额上,匾额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在烛火映照下依旧苍劲有力。
这是当年林之骥大人到任时,特意请江阴名士题写的,如今看着熟悉的匾额,他随口问道:
“林大人呢?如今县衙主事的,该是林知县吧?”
这话一出,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季世美与众位士绅你看我、我看你,皆沉默不语,这话实在没法回答——
林知县早已不在县衙,他们总不能直言知县弃城而走。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陈明遇,如今江阴县衙内,也就陈明遇的职务最高,是从九品的司吏,之上的知县、县丞、主簿等官员,早已悉数离去,各房事务全靠些不入流的小吏勉强打理。
陈明遇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知道这事瞒不住,也无需隐瞒,只好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回道:
“丽亨兄,不瞒你说,林大人与县衙一众上宪大人,于三个月前便已挂印而去,如今县衙各房,皆是些小吏在勉强维持。”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如今的江阴县衙,早已名存实亡,唯有刑房因他坚守,还能勉强履行缉盗、维护城内秩序的职责,其余各房早已形同虚设。
“为何?”
阎应元眉头一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
“林之骥大人在江阴任上,虽无惊天功绩,却也算清正廉明、体恤百姓,是个难得的清官。
江阴虽遭蛮兵劫掠,却尚未到城破人亡的境地,他总不至于因这点困境便弃城出走吧?
难道他就不怕朝廷问责,从此断了自己的仕途与清名?”
当年阎应元与林知县共事三年,深知其为人,虽性情温和,却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如今这般举动,实在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