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老安人和刚老安人!
那是萧家现存辈分最高、最德高望重、也最严守规矩的两位老祖宗!
沈长乐竟然要请她们来主持公道?
齐嬷嬷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钦佩——高!实在是高!五太太这是不跟你们在泥潭里撕扯了,直接请出尚方宝剑!
沈长乐不再看任何人惊惶的神色,转身,从容地坐回椅子上,甚至还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既然母亲与外祖母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关乎礼法家规,自然该请族中最为明理公正的长辈来论断。也省得有人总以为,任何人只要仗着长辈身份就都能压我一头。”
她微微抬眼,看向面无人色的封老安人和瑟瑟发抖的萧老夫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二位,且稍安勿躁。是非曲直,待老祖宗们到了,自有公论。”
勇老安人与刚老安人来得极快。
两位老人家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尤其是听到涉及萧家礼法规矩、内外亲族之事,更是面色肃然。
她们在萧家地位超然,不仅是辈分最高,更因处事公正、严守族规而备受敬重。
一进松鹤堂,两位老安人先受了沈长乐的礼,对她温言两句,旋即目光如电,射向主位上脸色煞白的萧老夫人以及旁边犹带愤色的封老安人和陈舅母。
堂内气氛瞬间凝重如铁。
勇老安人年轻时便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如今虽老了,威严更盛。
她根本不需多问,只看沈长乐坦然的神色、萧老夫人心虚的模样,以及封氏母女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心中便明了七八分。
再听沈长乐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原委道出,重点点明封老安人强索宗妇叩拜大礼及萧老夫人被孝道所挟,两位老安人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她们太了解自己这个妯娌陈氏了!
当年萧彻的父亲强老太爷在世时,就没少为这个妻子挖萧家墙角补贴娘家的事动怒。
小到库房里的珍玩衣料,大到田庄铺面的收益,陈氏没少往娘家搬弄。
强老太爷念在儿女份上,多次敲打,严防死守,临终前还特地拉着族中几位老人,痛心疾首地交代:“陈氏糊涂,耳根软,心向娘家。我走后,她若故态复萌,乃至变本加厉,你们万万不可因她是萧彻生母而纵容!萧氏族规不是摆设,该管则管,该罚则罚!绝不能让萧家基业,成了陈家的钱袋粮仓!”
如今,这陈氏刚回京,屁股都未坐热,竟又伙同娘家母亲,想从礼法规矩上拿捏新任宗妇?其心可诛!
勇老安人听完,手中沉香木拐杖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看向萧老夫人的目光再无半分妯娌情面,只有冰冷的失望与严厉:“陈氏!你好糊涂!好大的胆子!”
刚老安人也气得嘴唇发抖,接口骂道:“强哥(强老太爷)临走前的话,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才消停几年?一回来就给你儿媳妇下马威不算,还纵着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家妈,逼着萧家的宗妇,给一个外姓老虔婆行叩拜大礼?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
勇老安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直刺要害:“这哪里是磕个头那么简单?这是要萧家宗妇向外姓人低头!是要把萧家内宅的脸面,送到陈家脚底下踩!沈氏若今日屈了膝,明日陈家就敢蹬鼻子上脸,插手萧家庶务,索要好处!长此以往,我萧家的后院,是不是要改姓陈了?!陈氏,你到底是萧家的媳妇,还是陈家派来掏空萧家的硕鼠?”
“我没有……我不是……”萧老夫人被骂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想辩解却语无伦次。
两位妯娌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她那点小心思和多年来补贴娘家的旧账,让她无地自容。
“闭嘴!”刚老安人厉声呵斥,“还狡辩!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被你那贪婪的娘家吸髓吸惯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萧家族规第七条明载:凡妇人,不得以夫家财物私与母家,违者视情节轻重,罚没嫁妆、跪祠、乃至休弃!强哥当初念旧情,对你网开一面。如今你竟敢变本加厉,想从规矩上坏我萧家根基?陈氏,你真是无可救药!”
萧老夫人腿一软,几乎瘫倒在椅子上,她没想到两位老嫂子竟如此不留情面。
封老安人见女儿被骂得如此不堪,又惊又怒,忍不住尖声道:“你们……你们好没道理!我女儿是萧彻的亲娘!如今萧家是彻儿当家,你们岂能动家主的亲娘?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萧家就是王法!”勇老安人猛地转头,目光如寒冰利箭射向封老安人,毫不客气,“封氏!这里是我萧家的松鹤堂,轮不到你一个外姓老妇在此咆哮!你教女无方,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糊涂东西,还有脸在此叫嚣?你撺掇逼迫萧家宗妇行礼,安的什么心,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再敢多嘴一句,老身立刻命人将你‘请’出萧府!我看哪个敢拦!”
封老安人被勇老安人那久居上位的气势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吓得一哆嗦,气焰顿消,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吭声。
勇老安人却还不解气,目光一转,落到缩在角落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陈舅母身上,眼中厉色一闪:“还有你!陈陈氏!上蹿下跳,挑唆生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来是平日太闲了,忘了做客的本分!”
她朝身后跟着的心腹嬷嬷一示意:“去,教教陈舅太太,在别人家做客,该怎么管好自己的嘴!”
那嬷嬷应声上前,陈舅母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你们敢……我是客……啊!”
话未说完,那嬷嬷已经揪住她,左右开弓,“啪啪”就是几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力道十足,毫不留情。
陈舅母被打得鬓发散乱,脸颊红肿,哭都不敢大声哭,只会呜呜咽咽,彻底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刚老安人冷冷看着,末了补充一句:“陈陈氏,今日略施薄惩,是看在两家还有姻亲的份上。若再敢踏进萧府搬弄是非,就不只是几个巴掌了。滚回去好好反省!”
陈舅母如蒙大赦,也顾不得脸面,捂着脸连滚爬地躲到了封老安人身后,再不敢抬头。
收拾完了搅事的外戚,两位老安人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如死灰的萧老夫人身上。
勇老安人沉声道:“陈氏,你屡教不改,此番更是险些酿成大祸。依族规,本应将你送至家庙静思己过,没有三五年不许出来!”
萧老夫人闻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送去家庙?那跟被休弃有什么区别?
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刚老安人看她那副样子,冷哼一声:“念在你是初犯回京,且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更看在彻儿面上,暂不执行家庙之罚。”
萧老夫人刚松半口气,却听刚老安人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你便在这松鹤堂‘养病’,没有我与勇姐姐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入!一应用度,按例供给,不许额外索取,更不许再与陈家有任何财物往来!身边服侍之人,由长乐重新安排妥当可靠的。你若再敢生事,或私下与陈家传递消息,两罪并罚,直接送家庙,绝无宽宥!”
这等于将她软禁起来,夺了她对内院的任何影响力,连身边人都被接管了。
萧老夫人浑身冰凉,却不敢有半分异议,只能哆嗦着应下:“两位嫂子,我……我好歹是哥儿姐儿的母亲,好歹要给我个体面……”
萧老夫人那句带着卑微乞求的话音未落,就被她母亲封老安人尖锐的厉喝打断:
“体面?你们萧家就是这样对待为你们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的媳妇的?”封老安人此刻也顾不得对勇老安人的畏惧了,女儿的狼狈和即将到来的严厉管束刺痛了她,更让她感到一种家族尊严被挑衅的愤怒,她指着勇、刚两位老安人,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女儿是萧彻的亲娘!是你们萧家长房嫡支正正经经的宗妇!你们……你们不过是旁支的妯娌,论亲疏,论尊卑,你们凭什么这样作践她?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你们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试图混淆“宗妇”在夫家的实际地位与来自夫家族规的管束权,更想以旁支来削弱两位老安人的权威。
然而,勇老安人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悲悯的讥笑。
她缓缓站起身,虽年迈,身姿却依然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规矩?”勇老安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封氏,你还有脸跟我萧家提规矩?”
她向前一步,目光扫过瑟缩的萧老夫人,最终钉在封老安人脸上:
“你女儿陈氏,嫁入萧家数十载,身为宗妇,本当恪守妇道,辅佐夫君,管束内宅,光耀门楣!可她呢?她守的是什么规矩?是挖空心思把萧家的财物往你陈家搬的规矩?是胳膊肘恨不得拐到天边去、心里只有娘家的规矩?还是如今,纵容你这外姓母亲,来逼迫我萧家新任宗妇、未来主母向你磕头服软的规矩?”
她越说语气越厉:“生儿育女?那是她身为萧家妇的本分!不是她拿来索取无度、败家毁业的护身符!萧家给她的体面还少吗?三房正妻的尊荣,嫡子嫡女的教养,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回报萧家的是什么?是硕鼠般的窃取!是糊涂透顶的帮衬!若非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尤其是看在彻哥儿是个出息的份上,你以为她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以宗妇自居?”
刚老安人也冷冷接口,语气如冰:“旁支?封氏,你听清楚了!我与勇嫂子,掌萧氏女眷规训,督察内闱,这是老族长和族老们共同赋予的职责,与嫡支旁系无关!凡萧家妇,无论出身哪房,若有违家规、损及族利,我们皆有管教之权!此乃写入族谱、祖宗面前立过誓的规矩!强哥临终前,更是亲手将管教陈氏之权托付!为的,就是防她今日之糊涂,防你陈家之贪婪!”
勇老安人接过话头,盯着封老安人,一字一句:“你说我们爬到她头上?错了!我们是替萧家的列祖列宗,替萧家全族的子孙后代,把她从通往悬崖的糊涂路上拉回来!是在保全萧家的基业不被蛀空!也是在保全她最后一点身为萧家妇的体面——若是任由她与你一同胡闹下去,真逼得彻哥儿夫妻反目,或是闹出更大的丑闻,你以为,她这宗妇的位置,还坐得稳吗?到时被休弃出门,回你陈家吃糠咽菜,那才叫真正的没有体面!”
封老安人被这番连珠炮般的斥责驳得体无完肤,又惊又怒又怕,手指着勇老安人“你……你……”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勇老安人却不再看她,转向面无人色、几乎瘫软的萧老夫人,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陈氏,你听清楚了。从今日起,你便在这松鹤堂静心养病。好好想想强哥的嘱托,想想你做母亲、做祖母的本分!若是想通了,安分了,萧家自然不会短了你的供养和该有的尊重。若是还想不通……”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最冷的冰:“萧氏家庙的大门,一直开着。是体面地在这松鹤堂做老夫人,还是去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你自己选!”
萧老夫人浑身一颤,最后一点侥幸和挣扎也被彻底击碎。
她泪水滚落,声音细若蚊蚋:“我……我选……留在松鹤堂……我一定安分……再不敢了……”
封老安人看着女儿如此模样,知道大势已去,再闹下去只会更难看,说不定真把女儿推进家庙。
她颓然坐倒,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勇老安人与刚老安人对视一眼,知道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