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之后,将军因为守城有功,受到许多赏赐。然而,杀死妻子的痛苦却总是让他夜不能寐,甚至出现幻觉。”
“每当那些痛苦袭来的时候,将军便会自我安慰道,当年的事情是万般无奈,他是为了拯救一城的百姓才会杀死妻子,只有这样自我安慰之后,他才能让自己短暂释怀。”
“大约一年之后,一位高僧云游至此,将军特地将他请到府上,准备了丰富的素斋款待。在筵席结束前,他将那个梦第一次说了出来,并祈求高僧给他一些指点,让他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要以妻子的性命为代价,才能帮助他守住城池。”
“高僧听完将军的话,陷入良久沉默之中。最后他双手合十,十分悲悯地望着对方。高僧告诉将军,他没有在这个故事里感受到神佛之力,有的只是将军自己的因果报应。”
“城池被围困数月,其实疲倦的不只是城内的兵士,城外的兵士经过长途跋涉,更是人心涣散,内部早就溃不成军。将军和军士因为家眷妻儿都在城内,故而不敢冒险拼杀,只是关闭城门一味地消极备战。”
“所谓的杀死妻子,实际上是让将军斩断自身的顾虑,不要被儿女情长左右判断,应当更加冷静决绝地观察时机,偷袭对方,以少胜多。其实只要能悟到这一层,是不需要造杀孽的。而且这个故事的最后,将军之所以能够突袭成功,也不是因为上天异象帮助,而仅仅是因为他放弃了一味的防守,带着亲随出城闪击敌方大营。”
白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那位将军在听完这些话之后,陷入了崩溃之中。据说,最终他剃度出家,跟随那位高僧一起云游修行去了。”
“爹爹跟我讲这个故事之后,他对我说了一番话,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特别理解,但是我一直觉得这段话很重要,似乎会在某些关键时候派上用场——爹爹说,当阳,大丈夫生来便是要去闯荡的,武将拼杀,有时候靠的就是一股血性,所以我们这样的人,也很容易被那股血性牵着鼻子走。你要记得,越是万分危急的时刻,越是绝望崩溃的时刻,你越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你越要意识到,一味杀人只是表演,是是解决不了问题。”
“冷静地思考,想明白问题到底在哪里,你才能从‘略懂兵法’变成真正的将帅之才。”
舱内陷入了沉默,众人各自陷入思考之中。
王婉眼神明亮,目光带着几分感慨:“那个圆眼睛络腮胡的大叔居然有这么富有哲理的一面吗?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
白午怒了:“你对我爹尊重点行不行啊!”
船在长河上飘了一夜,到了码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几人坐了一天的船,此刻都有些疲倦,白午和郭二娘还好,王婉与周志倒是累得腰都有些发麻,王婉更是连马都不想坐,提出自费要坐马车进城去。
四人合计一番,便在码头不远处一家旅店住下一晚,预备着第二天早晨再去延州城。这家旅店王婉几年前见过,当时是最后上船的时候无意间瞥到的,那旅店三层小楼,白墙黑瓦,门口竖着一杆高高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接近四年过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有那旗帜暗淡了些,大约是日晒风吹,布料难免陈旧褪色。
店主是个上年纪的老人,佝偻着背脊缓慢地撩开隔断后厨与大堂的门帘,拖着一条略微有些跛的腿走到柜台:“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呀?”
“两间上房。”周志从怀里掏出荷包,摸出了两块碎银递给对方,“余下的您看着配一桌饭菜来,我们坐了许久船,都饿坏了,眼下就想吃点热乎饭。”
老板瞧见银子,这笑容一下就挤了出来:“老爷您大方的!这二楼有包厢,几位贵客咱们移步二楼坐着舒服呢?”
二楼用家具设施都有些陈旧了,老板自己忙着一瘸一拐去去点灯,随即喊一楼的伙计上楼打扫浮灰。王婉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盯着指尖的灰尘,随即笑着打招呼:“老板,咱们这块靠着码头,南来北往的行人许多,平日里生意应当不错啊?”
“嗨,混口饭吃罢了,这几年大家都穷苦,,生意自然也就一般。”
周志举起茶杯喝了一口,上下观察一番店主,故作不经意问道:“这几年怎么啦?”
“打仗呗。”老板回过头,打量着几人好一会,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客人是从南岸来的?”
郭二娘接过话:“我们是从徽州来做生意的,老板您要是感兴趣,可以看看咱们家的东西。”
“哎呀难怪看着几位贵客富贵人呢,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珍珠,都是好东西,从前都是卖给京城老爷们的,如今南北商路不通畅,我们才想着出来另外谋些生路。”周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口袋,从里面小心翼翼捏出一颗珍珠,“老板,你看看,我家珍珠这个品相,是不是平日里不常见呢?”
那老板吓了一跳,只见那圆润的白色珠粒散发着幽暗而莹润的微光:“这可是好东西啊,咱们这种小店哪有人买得起呢?”
周志笑了笑,将珍珠再次小心收好:“这种货我们也少,我也就带了这一点,都只敢贴身放着,还有些便宜的,等会送老板几颗,姑娘成亲的时候用得上,可体面了。”
“哎哟,您这,今日我说怎么生意不好呢,感情都是等着您这贵客了。”
周志哈哈大笑起来,他虽然生得是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却没有什么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模样又好看,性格也姑且算得上很不错,所以谁都乐意与他相处:“相逢就是缘分,老板你坐下来,咱们一起吃一杯酒呗,也不耽误您什么功夫的。”
老板推拒一番,还是半推半就地坐下来,两口热乎乎的黄酒下肚,气氛也亲近起来。周志将肉放在石板炭火上烤制,随口问:“老板,您是个爽快人,就跟我说说实话,这几年北面生意是不是不好做啊?照理来说,北面打仗,跟延州这边有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