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长安城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西秦败退的消息逐渐传开，带来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市井坊间重新有了烟火气。
但对于秦王府的核心人员而言，这两日却是在高度紧张与隐秘奔波中度过的。
长孙无忌、杜如晦等人动用了秦王府在长安城中几乎所有埋藏较深的关系网。
甚至连底层官吏、与秦王府将领有旧的军中低阶军官、甚至还让市井中消息灵通的“包打听”都行动起来，寻找消息。
最终，秦王府众将官从各个渠道汇总消息，探听到了关于齐王府和京兆府大牢的消息。
但随着调查的深入，秦王府众人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关于齐王府，反馈回来的信息相当一致：兰陵公主杨慧茹在被带入齐王府的当天下午，似乎就被一辆马车送走了。
有人隐约看到，那马车像是往皇城方向去的，但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齐王府内部对此讳莫如深，下人们都被严厉警告不得谈论。
而关于京兆府大牢和柳述，情况则显得颇为诡异。
最初，他们从一个与牢中某狱卒有远亲关系的胥吏那里打听到，柳述确实被关在重犯区，伤势不轻。
但就在他们试图通过更隐蔽的渠道，想要了解具体伤情甚至设法传递些伤药进去时，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柳述死了！
据说是伤重不治，死在了牢里。
尸体已经被拖出去掩埋了。
“死了？！”得到这个消息时，杜如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述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据当日目击者所言，齐王府家丁虽然下手狠毒，但主要是拳打脚踢，似乎并未动用利器直击要害。
以柳述的年纪和体质，若能得到基本救治，绝无可能在短短两三日内就伤重而死！
更何况，他是杨勇的妹夫，身份特殊，哪怕李元吉再混账，李渊再想遮掩，在明确柳述身份的情况下，京兆府大牢方面难道就真的敢让他轻易死掉？
不怕杨勇将来算账？
这不合常理！
“此事定有蹊跷！”长孙无忌斩钉截铁地说道，“柳述之死，要么是有人灭口，要么……就是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侯君集皱眉。
“对！”长孙无忌眼中精光闪烁，“柳述可能没死，而是被人救走了！牢里死的，是个替身！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会‘恰好’在我们开始深入调查的时候，传出他的死讯！这是为了断了我们的念想，也为了应付可能来自洛阳的诘问！”
这个推测让众人心头更沉。
如果柳述真的被救走，那救他的人是谁？
目的何在？
杨慧茹的“失踪”，是否也与此有关？
他们继续加紧打探，找到了在京兆府衙门中一个平日里受过秦王府恩惠但职位不高的书吏。
那书吏吓得面如土色，在确认周围绝对安全后，才战战兢兢地透露：关于柳述“病毙”的文书，确实是京兆府大牢那边报上来的，手续齐全。但奇怪的是，尸体处理得异常仓促和隐秘，几乎没有经过仵作验看，就直接拖去乱葬岗埋了。而且，据他所知，那两日牢里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除了前夜附近巷子失过一次火，吸引了不少人手去救火之外。
“失火？”杜如晦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细节。
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
“恐怕……那场火，就是为救人所放的障眼法！”长孙无忌下了结论。
两日后，一份尽可能详实、但依旧充满疑点的调查报告，摆在了李世民病榻前。
李世民靠着软枕，听长孙无忌低声禀报完毕，久久沉默。
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晦暗，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杨慧茹不知所踪，柳述‘死’得蹊跷，牢狱附近恰好失火……”
李世民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关键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讥诮的弧度。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殿下，您的意思是……”杜如晦试探地问。
“这长安城里，有能力、有动机，而且能在齐王府和京兆府大牢双重看守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步的……”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榻前的心腹们，然后一字一顿道：“除了洛阳的那位，和他手下无孔不入的探子，还能有谁？”
尽管早有猜测，但被李世民如此直白地点破，众人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杨勇的触手，竟然已经深到了如此地步？
连齐王府和京兆府大牢都能渗透、并实施如此精密的营救行动？
“如果真是杨勇的人救走了杨慧茹和柳述……”
唐俭一阵后怕，的嗓子有些发干。
“那他们现在……岂不是已经出了长安？甚至……可能已经在前往洛阳或者朔方的路上了？”
“十有八九是这样。”
李世民肯定道。
他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被角。
“杨勇御驾亲征，现在应该就在朔方城，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救出人后，最快捷、最安全的去向，就是朔方！”
寝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这意味着，最坏的情况可能已经发生了——杨勇不仅知道了妹妹受辱、妹夫被打的噩耗，甚至可能已经成功将人救出，掌握了最直接的证据和人证！
那么，他挥师西进的最后一点顾忌，也没有了。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侯君集忍不住问道。
“要不要立刻加强潼关、武关等各处关隘的守备？或者……向陛下禀明此事，陈说利害，想法子平息对方怒火？”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晚了……元吉就算再混账，那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或许会斥责他，约束他，但绝不会处置他，那等于是向杨勇低头认输，李唐的颜面将荡然无存。至于加强关隘守备……”
他苦笑一声：“我们刚刚经历大战，兵力折损，物资匮乏，士气也需要时间恢复。仓促加强守备，又能增强多少？反而会提前暴露我们的虚弱和警惕，刺激杨勇更快做出决定。”
李世民神情凝重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