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割成两半，一半落在灵汐脸上，一半沉进她身后石阶的缝隙里。
她站在西门内侧，嘴角还挂着那抹不属于她的冷笑。我靠在墙边，左肩布料裂开的地方渗着血，风一吹，伤口发麻。刚才那一针擦过皮肉，没伤到筋骨，但寒毒顺着经脉往上爬得更快了。
苏青鸾挡在我身前，剑未收回，手背青筋微凸。她没有再动，只是盯着灵汐的眼睛看。我知道她在等，等一个破绽，等那个声音从灵汐嘴里消失。
可我没有看她。我低头，看向自己咳出的那口血。
碎冰混在暗红里，散落在地，竟真的没有化。我弯腰，用指尖捻起一块，触感不像寻常冰晶那样滑利，反而带着一丝涩意，像是药末压成的薄片。
我闭眼，运功感知。
寒气入体，本该直冲心脉，可这一次，它在膻中穴附近迟滞了一瞬，像被什么拉住了。我顺着那股阻滞感探去，察觉其中夹杂着另一种气息——极阴、极静，不似活人所存，倒像是从棺椁深处渗出来的味道。
“魂散。”
我睁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苏青鸾转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抬起手，把那块冰碴摊在掌心。“这不是单纯的寒毒结晶。里面加了东西，是太乙观禁方里的‘魂散’。师父说过，此药不可轻用，能松动三魂七魄，若服下者意志不坚，魂识会自行离体。”
苏青鸾眉头皱紧：“谁会往你体内下这种药？”
我没答。我看向灵汐。
她站在原地，眼神依旧冷，但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我说：“你体内的那道魂，不是自然觉醒。有人在用外力剥离它。而我……成了药引。”
话音落，灵汐的呼吸变了。她原本平稳的气息突然乱了一拍，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抬手按住心口，眉心拧起。
苏青鸾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皇帝想把她体内的魂扯出来？”
我点头。“魂散需借火命血脉激发，灵汐是火命，天生温养魂识。而我身中冰魄散，寒毒与魂散同源，两者相遇，会形成牵引之力。昨夜我贴身藏了残页，纸上的符灰遇体温融化，渗入血脉，正好成了导引之媒。”
我说完，喉头一甜，又咳了一口血。
这次吐出的冰碴更多，落地时发出轻微的脆响。我盯着那些碎屑，忽然想起什么。
“你之前咳出的冰碴，是不是也有这种不化的现象？”苏青鸾问。
“不止。”我抬手抹去唇角血迹，“每次发作，都比上一次更难压制。说明体内的魂散在积累。这不是意外，是计划。”
我们同时沉默。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西门还在缓缓开启。御林军和倒戈的暗卫停了打斗，围在院外，没人说话。他们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苏青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信纸泛黄，边角有烧灼痕迹，显然是从死人身上搜来的。她摊开，递到我眼前。
“这是陈砚之从一名敌卫身上缴的。印章用的是宫中特制朱砂，字迹是伪造的，但内容写得很清楚。”
我接过，借着月光看。
上面写着：“待魂离体，即刻移入新妃玉棺，封印七日。七日后神识归位，万寿无疆。”
我的手慢慢收紧。
纸页边缘压出一道折痕。
“好一个万寿无疆。”我冷笑，“他不是要杀前朝皇后，是要把她当成容器。等魂魄被剥离，就把自己塞进去，借她的命格重活一世。”
苏青鸾脸色变了：“所以他才选灵汐做联姻对象？因为她是火命，能养魂？”
“不止。”我看向灵汐，“他还需要一个药引，来启动整个过程。我女扮男装考中状元，被指为驸马，一步步走进这个局。寒毒发作，靠近她，双命相激，魂散生效——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里。”
灵汐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还是那种冰冷的调子，但语速慢了一拍，像是在挣扎。
“所以……我不是人？只是个容器？”
她说完，双手突然抱头，膝盖一弯，整个人跪倒在地。她咬着牙，额头抵住地面，肩膀剧烈起伏。
我和苏青鸾都没动。
我们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在说话。那是两道意识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片刻后，她抬起头。
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深不见底的冷，而是透出一丝惊惶。
“清辞……”她声音发抖，“我刚才……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她说……她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我没有回答。
我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
“听着，灵汐。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曾经是什么身份，现在你是你。你是大靖的公主，是我答应要护的人。别让她抢走你的名字。”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苏青鸾走过来，站在我身后。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西门快开了，可太乙观未必安全。如果师父真的……已经不在了，我们去那里，也只是踏入另一个陷阱。”
我低头，看向掌心残留的冰碴。
它们已经开始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魂散是从太乙观流出的，但源头不在观里。”我说，“师父不会用这种药。能拿到禁方、能改写配方、能让它随寒毒发作而激活的人——只有一个人。”
“皇帝。”
我点头。
“他早年曾拜入师尊门下，虽未正式入门，但接触过观中典籍。他知道寒毒的解法，也知道怎么利用它。他把我留在京中，让我接近灵汐，就是等着这一天。”
苏青鸾握紧剑柄。“所以他不怕我们逃。他知道，只要魂散还在你体内，只要你靠近灵汐，剥离就会继续。我们逃得越远，发作越快。”
“对。”我说，“唯一的办法，是打断这个过程。”
“怎么断？”
我抬头，看向灵汐。
“要么毁掉魂散的源头，要么……让那道魂提前醒来。”
灵汐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子时将至。”我看向天边，“遗书里说，锁魂阵会在生辰之夜松动。今夜就是冬月十七。她不是要夺舍你，她是被强行困住的。皇帝用阵法压住她的记忆，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亲手把她挖出来。”
灵汐的手指抠进地面。
“所以你们是要……放她出来？”
“不是放。”我说，“是让她回来。”
苏青鸾忽然单膝跪地，剑尖插入石缝，撑住身体。她脸色发白，显然刚才的战斗耗损太大。
“那你打算怎么做？等子时一到，就让她接管这具身体？万一她醒来第一件事是杀我们呢？”
我沉默。
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可就在这时，灵汐的身体突然一僵。
她缓缓抬头，望向月亮。
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直直照在她脸上。
她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情绪，不是意识，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存在，像是沉睡太久的东西，终于感觉到外面的动静。
她张开嘴，声音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冷，也不是刚才的慌，而是一种极老的腔调，像是从一口枯井里传出来的回音。
“沈清辞。”她说，“你以为你能阻止他？”
我盯着她。
“你师父临死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的嘴角一点点扬起。
“他说——你终究会成为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