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拍器的滴答声还在继续，我抬起手，跟着节奏打下去。第一下，跟上了。第二下，慢了半拍。林悦立刻按下暂停键，声音冷得没有起伏：“重来。”
我没有辩解，只是站直身体，重新调整呼吸。手腕已经有些发酸，但我没停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些，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可我知道，现在不是喊累的时候。
“开始。”她按下按钮。
我抬手，一下，两下，三下……切分节奏比四四拍复杂得多，每一次落拍都像是在对抗惯性。刚到第五组，我的右手又迟了一瞬。她再次叫停。
“你是在应付流程，还是真的想改？”她盯着我看，“动作可以模仿，但节奏感藏不住。你现在就像一台卡顿的机器。”
我咬住牙根，没出声。她说得对，我确实跟不上。不是不想，是耳朵和手根本无法同步。那种明明知道哪里错了却怎么也纠正不了的感觉，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再来五遍。”她说完，走到控制台前记录数据。
我闭上眼，试图屏蔽周围的一切，只听那规律的滴答声。可越是集中，越容易出错。第七次尝试时，我在第三拍彻底乱了，手停在半空，忘了接下来该往哪落。
“睁开眼。”她的声音响起。
我睁开，看见她在摇头。“你以为闭眼就能专注？这只是逃避。真正的控制，是在混乱中依然能稳住自己。”
我放下手，指尖微微发抖。空调风从头顶吹下来，后背的衣服贴着皮肤，凉得让人清醒。可这种清醒，反而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我做不到。
她没再让我重复节奏练习，而是转向发声训练。“接下来是音高控制。保持腹式呼吸，唱出c调长音，持续十秒以上，不能波动。”
我站定，深吸一口气，从腹部发力，发出一个平稳的“啊”音。刚到第六秒，她抬手打断。
“偏了。”她指着显示器上的波形图，“你看这里，音高下沉了0.2个音阶。这不是嗓音问题，是你支撑不够。”
我又试了一次，这次更加小心。可第九秒时，气息突然不稳，声音颤了一下。她立刻叫停。
“第三次。”她语气不变。
我喉咙发紧，但还是照做。这一次我拼命压住腹部肌肉，努力维持稳定。可刚到第七秒，声音还是断了。我喘了口气，抬头看她。
“再来。”她说。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复。一次又一次地唱，一次又一次被打断。每次我以为差不多了，她总能指出新的问题。要么是发声位置太靠前，要么是气息下沉不足，要么是喉部紧张影响了音质。
“你现在的状态，连基本合格线都没达到。”她翻动手中的记录本，“你以为签了合约就是成功？这只是开始。而你现在，连门槛都没摸到。”
我低下头，手指掐进掌心。我不是没努力过。昨晚签完合同回家，我几乎没睡，反复回放比赛录音，想着怎么提升。可今天一上午的训练，像一把尺子，把我所有自以为是的优点全都量成了缺陷。
“下一个项目，气息控制。”她走向另一台设备，“目标：连续输出三十秒长音，误差不超过±0.1音阶。”
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刚才一轮轮的失败已经耗尽了我的注意力。但我还是走上前，站到麦克风前。
第一次尝试，坚持了二十五秒，最后几秒明显失稳。她播放示范录音，对比波形图：“听见了吗？这才是专业水准。”
我点头，重新调整姿势。第二次，二十八秒，接近尾声时破音。第三次，我拼尽全力，可刚到二十五秒，气息突然中断，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
林悦皱眉：“你的心不在这里。”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耳朵。我想反驳，想说我一直在认真对待每一项训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说得没错，我的确不在状态。身体累了，脑子也跟不上了。
“你以为热情就能代替训练？”她看着我，语气依旧平静，“舞台不是情感宣泄场。观众不会因为你感动就原谅走音、跑调、节奏错乱。”
我手指微颤，眼眶发热。这句话击中了我最害怕的事——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当歌手。那些曾经让我自信的瞬间，比如比赛现场的掌声，比如关毅的认可，此刻都变得虚幻起来。原来天赋只能带我到这里，剩下的路，必须靠一点一滴的打磨。
她没再多说，直接开启下一环节。“综合测试。边唱《穿过夜的光》副歌，边用手打出对应节拍，速度按标准bpm。”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音乐响起，我开口唱歌，同时抬起右手打拍。一开始还算顺利，可唱到第二句时，注意力一分散，手上的节奏就慢了下来。她立刻叫停。
“重来。”
第二次，我刻意放慢歌唱速度，想先把节奏稳住。可这样一来，旋律和歌词衔接不上，整段听起来支离破碎。她听完，摇头：“这不是演唱，是拆解。”
第三次，我强迫自己兼顾两者，结果两边都没做好。高音没撑住，手上的拍子也乱了套。她按下停止键，看了眼计时器。
“今天的训练内容，你掌握的部分不到三成。”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我能感觉到其他训练生的目光悄悄扫过来，有好奇，也有同情。没人说话，可那种无形的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默默收拾自己的水杯和毛巾，脚步沉重地走向角落的座椅。
坐下后，我低着头，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就会掉下来。耳边还回响着那一句“不到三成”。这三个字像石头一样压在我胸口，沉得让我呼吸困难。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
我侧脸看了一眼，是苏瑶。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开口：“我第一天被骂哭了三次。”
我愣住，抬头看她。
“老师说我唱歌像破风箱，气息全靠喉咙硬挤。”她笑了笑，语气自然，没有刻意安慰的意思，“我说我不服，她让我录下自己唱的，回去听。一听，真的难听。”
我怔住了。
“后来我才明白，她说得对。我当时真不行。”她看着前方的镜子，“但现在，我能稳住二十秒长音了。虽然离标准还有差距，但至少不再是从头错到尾。”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哭完就继续呗，谁不是从头开始的。”
我没说话，但胸口那块石头似乎松动了一点。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经历过这样的打击。原来那些看起来踏实努力的人，也曾站在崩溃边缘。
“她严格，是因为她看得出你能进步。”苏瑶轻声说，“如果觉得没希望，她根本不会花这么多时间纠正你。”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有些发麻。可那种想要放弃的念头，正在慢慢退去。
“下次节奏练习，我可以陪你一起练。”她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容易找到感觉。”
我抬起头，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林悦合上记录本，拿起资料袋。“今天的课结束了。明天早上六点，继续。”
她转身离开，门关上前没有多看我一眼。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苏瑶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走吗？一起去吃饭。”
我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背包夹层——那张童年照片还在。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掌心看了几秒，然后轻轻折好，重新塞进内袋。
我站起来，刚迈出一步，练习室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