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静海冰冷肃杀的氛围不同，
汉东省城处处洋溢着节前的忙碌与祥和。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按照惯例，
在年前最后两天，分组慰问离退休老干部、老同志。
省委书记沙瑞金、省长赵达功等班子成员，轻车简从，分别来到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家中或干休所，
送上组织的关怀和新春的祝福，亲切询问他们的身体和生活状况，
感谢他们为汉东发展打下的基础和作出的贡献。
电视新闻里滚动播放着这些温馨的画面：
汉东省的一众省委班子们与老同志们握手、交谈、其乐融融。
然而，在这片看似周全的温暖覆盖之下，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养老院里，陈岩石独自坐在客厅。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本省新闻，画面恰好是沙瑞金和赵达功在某干休所慰问老干部的场景，
欢声笑语仿佛要溢出屏幕。
陈岩石浑浊的眼睛盯着屏幕，手里攥着遥控器，指节有些发白。
屏幕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老干部面孔，那些热情洋溢的慰问场景，
扎在陈岩石的心上。
他感到一阵阵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在退休后，还那么“不安分”，没有仗着那点残存的声望和固执的脾气，
一头扎进大风厂那摊子烂事里，为了那些有股份的工人“强出头”，最终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声名狼藉，从一个人人敬重的“老革命”、“老检察长”，
变成一个官场避之唯恐不及、群众议论纷纷的“腐败分子”……
那么，今天新闻画面里那些被省委书记、省长亲自上门慰问的老干部中，会不会也有自己一个？
陈岩石想起今年众人刚刚知道自己是沙瑞金的养父时，家里也是门庭若市。
各级干部、甚至一些商人，提着各式各样的礼品登门拜访，
说着恭维话。
那时候的自己痛斥这种风气，把人和东西挡在门外，
自以为保持了革命者的本色。
现在想来，那种被需要、被围绕的感觉，
尽管他表面上厌恶，何尝不是一种扭曲的慰藉？
如今呢？真正的年关到了，该体现组织关怀的时候，这间养老院却冷冷清清。
除了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的问候，几乎再无人踏足。
那些曾经热情的面孔消失了，连电话都寥寥无几。
陈岩石知道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哪怕只是礼节性的慰问。
“呵呵……”陈岩石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关掉了电视机。
窗外，远处依稀传来孩童玩闹和零星的鞭炮声，更衬得屋内孤清。
陈岩石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夕阳下萧索的庭院，佝偻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腊月二十九下午的汉东机场，尽是归乡或团聚的游子。
一架从北京飞来的航班平稳降落，
李娟带着两个孩子到汉东与赵达功一起过年。
汉东省委四号院也随着李娟和孩子们的到来，灯光都变得格外温暖。
“这房子太空了，你一个人住，怕是连点烟火气都没有。”
李娟一边归置着自己带来的少量家乡特产，一边略带嗔怪地对赵达功说，
“工作忙，回来也就是睡个觉。”
赵达功笑笑，看着妻子熟悉的身影在房间里忙碌，
感觉这个房子在此刻像个“家”了。
第二天是腊月三十，除夕。
尽管省政府办公厅后勤部门早已周到地备齐了各类年货，
但李娟坚持要带着孩子们去感受一下汉东本地的年味市场。
采购归来，四号院的厨房成了李娟的主场。
赵达功也破天荒地系上围裙，被李娟指挥着打下手，洗菜、剥蒜。
两个孩子也凑过来，尝试着包饺子，虽然包的奇奇怪怪，却笑声不断。
这些最简单寻常的景象，构成了赵达功这个除夕下午最满足的记忆。
夜幕降临，烟花爆炸开始京州的各个角落响起。
四号院内，丰盛的年夜饭已经上桌。
赵达功开了一瓶普通的红酒，给妻子倒上，两个孩子则是倒了点果汁，自己也倒满。
“这一年，辛苦你了。”赵达功举杯，首先看向妻子李娟，目光中有感激，也有歉疚。
李娟摇摇头，与他碰杯：“我们都理解。你也辛苦。”话不多，却尽在不言中。
“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祝爸工作顺利，妈永远年轻！”
孩子们清脆的祝福声响起，赵达功笑着应和，一饮而尽。
家宴温馨，话题从孩子的学业、北京的趣闻。
正说着，客厅里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赵达功起身去接。是省政协主席打来的拜年电话，热情洋溢地祝愿新年。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从晚上八点多开始，拜年的电话和短信便开始络绎不绝。
有来自北京部委老领导、老同事的关心问候，
有省内其他班子成员、
各地市主要负责同志，比如赵毅然等人的祝福与表态，
有曾经渝州的老部下的问候，
有汉东油气集团宋运辉发来的短信。
电话往往简洁，互道新年好，聊聊彼此的近况，有时也涉及一两句对来年工作的简单展望；
短信则数不过来，有的朴实，有的文采斐然，赵达功大多选择性地亲自回复一些。
赵达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冷的空气混合着浓烈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外边烟花绚烂，将整个城市映照得跟白天一样。
短信提示音还在零星响起，但赵达功暂时没有再去看。
李娟轻轻走过来，给赵达功披了件外套：“外面冷，别站久了。”
“嗯。”赵达功握住妻子的手，望着漫天华彩，
听着震耳欲聋却又象征着祥瑞与喜悦的爆竹声，
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有对家庭欢聚的珍惜，也有对自己过往几个月在汉东省工作的审视。
新年，就在这万家灯火中，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