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足以让许多事情悄然改变轨迹。
汉东全省的重点领域审计工作，在全省各级审计机关的专业操作下，开始无声地透视着那些看似光鲜的数字和项目背后可能存在的风险点。
省政府的这项部署，在系统内部引起了相当的震动，但也因其“常规性”和“专业性”的表象，并未在社会层面激起太大波澜。
然而，在有心人眼里，这无疑是省政府提前排雷、整肃秩序的明确信号。
远在帝都的侯亮平，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赵瑞龙。
“侯书记在北京，日子过得还舒心吗？”
赵瑞龙的声音透过电话另一端传来，带着一种戏谑。
侯亮平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放心，侯书记，”赵瑞龙打断侯亮平，“我赵瑞龙做生意，最讲信誉。
答应你的钱，已经到你父亲在香港的账户上了。
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去问问。
老人家和你那个宝贝儿子，在香港吃得好住得好，
就等着下一步安排呢。”
侯亮平没有立刻去核实，他知道赵瑞龙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钱你收到了，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
赵瑞龙的声音陡然转冷，“回汉东去。主动去找有关部门，承认你在吕州工作期间，在月牙湖旅游度假区项目的审批过程中，存在违反程序、审核不严的严重错误。
就说是你当时为了追求政绩，或者……是受到了某些上级领导的压力或暗示，
才违规操作，给项目开了绿灯。”
侯亮平浑身一震：“月牙湖项目？！那是……！”
赵瑞龙这是要让他去背这个黑锅，
同时把自己彻底绑死在他的战车上！
“别激动，”赵瑞龙仿佛能看见侯亮平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
“我没让你承认受贿，只是工作失误，最多是渎职。
性质不一样。你放心，汉东省里，我会提前打招呼。
处分肯定有，但不会太重，也就是个警告、记过。
等你把这件事‘扛’下来，风头过去，
你父母和你那个孩子，我会安排他们从香港去新加坡，
那里环境更好，更安全。到了新加坡，
我再送你父母一套房子，让他们安享晚年。
怎么样，这笔交易，对你来说，不算亏吧？”
侯亮平眼前闪过妻子钟小艾视自己如无物的脸；
闪过儿子被钟家司机接走时那习以为常的眼神；
闪过自己在这空荡荡的帝都“家”中，像个幽灵般度日的孤寂与不甘。
自己难道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烂掉，
在帝都做个被人遗忘、连家庭都破碎的“孤寡空巢中年男人”？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毁灭般的冲动涌上侯亮平心头。
自己一路披荆斩棘，靠着自己的能力和狠劲走到今天，就算最终要倒下，
也不能是这种窝囊的、被遗忘的方式！
就算输，也要搏一把，
也要在棋盘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甚至……“胜天半子”！
电话那头，赵瑞龙仿佛吃定了侯亮平，不再催促。
良久，侯亮平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聪明人。”赵瑞龙满意地笑了，
“具体怎么操作，会有人联系你。
记住，态度要‘诚恳’，检讨要‘深刻’，但话，要说到点子上。
等你回到汉东，‘认错’之后，
你父母和孩子去新加坡的手续，会立刻启动。”
电话挂断，忙音如同丧钟在侯亮平耳边回响。
侯亮平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帝都灰蒙蒙的天空。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那条无法回头的独木桥，桥下是万丈深渊，
而桥的另一头，是未知的、或许更加黑暗的彼岸。
他掏出另一部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父亲在香港的临时号码。
几乎在同一时间，汉东省委大礼堂内，气氛庄重热烈。
全省领导干部大会正在召开。主席台上，除了省委书记沙瑞金、省长赵达功等全体常委外，还多了一位面容严肃、目光锐利的新面孔，
新任省委副书记叶天南。
中组部常务副部长李江山亲自到场，宣读了中央关于叶天南同志的任职决定，并作了简短讲话，强调这是中央从大局出发，
通盘考虑、慎重研究后作出的决定，
希望叶天南同志发挥优势，与沙瑞金同志、赵达功同志及省委班子其他成员一道，推动汉东各项工作取得新进展。
随后，叶天南发表了上任讲话。
“衷心感谢党中央的信任，安排我回到汉东工作。汉东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我对这里充满感情，也深知这里的发展机遇与挑战并存。”
叶天南的开场白简洁有力，“作为省委副书记，我将坚决服从以沙瑞金同志为班长的省委领导，
恪尽职守，全力支持瑞金书记、达功省长的工作，
与班子同志精诚团结，密切配合。”
叶天南的讲话重点突出：
“当前，汉东正处在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
我们要始终坚持发展这个第一要务，
同时，必须毫不松懈地抓好干部队伍作风建设，
严明党的纪律规矩，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
要引导广大干部树立正确的政绩观，
既要勇于担当、锐意进取，又要依法用权、清正廉洁。
对于那些敢于触碰红线、突破底线的行为，
必须坚持原则，敢于亮剑，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
叶天南的话语中，“作风建设”、“纪律规矩”、“敢于亮剑”等词汇被着重强调，
配合他刚毅的表情和有力的手势，给台下许多干部留下了深刻印象。
干部大会结束后，李江山婉拒了午宴，直接乘车前往机场返回北京。
送走中央领导，沙瑞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对叶天南说：“天南同志，一路辛苦。
走，到我办公室坐坐，喝杯茶，
咱们好好聊聊。
很多情况，需要向你介绍。”
两人并肩走向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的步伐沉稳，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意，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看得出，这笑意比平时更加周到，也更加谨慎。
沙瑞金太清楚叶天南的分量了，不仅因其在汉东工作多年的根基和人脉，
更因其背后若隐若现的、与更高层某些力量的联系。
叶天南的回归，绝不是一次简单的履新，
更像是中央在汉东这盘棋上，落下的一颗足以影响全局的重子。
进入办公室，白秘书奉上清茶后悄然退下，关好房门。
沙瑞金语气极为温和：“天南同志，欢迎回家啊！
你在冀东力挽狂澜，成绩有目共睹，
中央这次派你回来，是对我们汉东班子力量的极大加强。
有你在，很多难题，我们解决起来就更有底气了。”
叶天南双手接过茶杯，神色平静：“瑞金书记过誉了。
我离开汉东两年多，很多情况需要重新熟悉。
回来就是做配角的，在省委领导下做些具体工作。汉东在你和达功省长的带领下，势头很好，
特别是经济工作，抓得很实。
我这次回来，首要任务就是学习，然后配合好班子，
把中央关于全面从严治党、加强干部管理监督的要求，在汉东落到实处。
冀东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风气不转，万事难兴；
规矩不立，寸步难行。”
叶天南看似谦逊的表态中，“配角”、“配合”、“协助”这些词用得滴水不漏，但“落到实处”、“风气”、“规矩”这些关键词，又清晰地亮明了他的关注点和可能的工作重心，
党建和干部监督，这正是省委副书记的职责所在，也是他可以大展拳脚的领域。
沙瑞金心中了然，笑容不变，顺着他的话说道：“天南同志说得非常对！
汉东前些年确实在政治生态上出过一些问题，教训深刻。
我们新班子上任后，也一直在抓这方面的工作，不敢松懈。
你回来了正好，你的经验、你的魄力，对我们进一步整肃纪律、端正风气，绝对是及时雨。
干部队伍建设这一块，以后就要多倚重你了。”
沙瑞金巧妙地将“干部监督”的部分责任和期待，
传递给了叶天南，既是授权，也是观察。
叶天南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目光直视沙瑞金：“瑞金书记信任，我一定尽力。
不过，工作要开展，离不开班子的支持，也离不开对实际情况的准确掌握。
我初步考虑，是不是可以尽快安排一下，到下面几个重点市，比如京州、静海、吕州这些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听听基层的声音，也了解一下各地在落实省委决策部署、加强班子自身建设方面，
有哪些好的经验，又存在哪些突出的问题。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下基层调研？这个想法很好！”沙瑞金立刻表示赞同，
“我完全支持。这样，我让办公厅尽快协调，安排一个合理的行程。
你先全面了解情况，有什么想法，咱们随时沟通。”
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在看似融洽、实则各自谨慎试探的氛围中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