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之中,白景耀那刚刚闭上的双眼,在听到弟弟这句近乎自我说服、
又带着宿命般嘲弄的话语时,几不可查地再次睁开。
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了然的、更深的冰冷,
以及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同为沦落人的讥诮。
他的神念不再直接传入白景亭识海,而是化作一缕极寒的、
只有他们双生子之间特殊血脉感应才能清晰捕捉的意念波动,
如同冰面下暗涌的寒流,缓慢而确凿地蔓延开来:
“正常?”
意念中带着冰冷的嗤笑。
“景亭,你到现在,还在用‘正常’来麻痹自己么。”
“我们的‘像’,不止是脸。”
冰层仿佛因为他意念的波动而微微泛过一层流光,映照着他雪白的发和怀中谢楚歌被封存的容颜。
“是血脉里流着同样的偏执。”
“是骨子里刻着同样的冷漠。”
“是看到过于耀眼的光,就同样想……”
他的意念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瞬,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回味那种共同的本能。
“——占为己有,或……亲手熄灭。”
这意念如冰锥,再次刺向白景亭混乱的内心。
他猛地抬头,看向棺中,兄长那双与自己无比相似、
却沉淀了更多疯狂与死寂的眼睛,正透过冰层,平静地回望着他。
“你看他的眼神,”
白景耀的意念继续流淌,冰冷而精准,
“五宗大比时,你看他赢你时的眼神,不是愤怒,是灼热。”
“你提起他名字时的语气,不是鄙夷,是紧绷。”
“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亵渎坟墓,而是因为我……”
意念的尾音拖长,带着残忍的明晰:
“……碰了‘你的’东西。”
“不!!”
白景亭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他双手死死攥紧,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试图用生理的疼痛驱散那被彻底剖开的、无所遁形的羞耻与恐慌。
“我没有!他不是东西!我也不是你这种疯子!”
“疯子?”白景耀的意念毫无波澜,“或许吧。”
“但至少,我承认。”
“我承认这血脉带给我们的诅咒——一样的眼光,
一样的渴望,一样求而不得便宁愿同坠深渊的狠绝。”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怀中谢楚歌的脸,意念里终于渗出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扭曲的温柔:
“而他,是照进这诅咒里,唯一的光。”
“你我,都看见了。”
“区别只在于……”
白景耀的意念扫过白景亭苍白颤抖、却依旧俊美冰冷的面容,那与自己越来越像的眉眼。
“我选择留在黑暗里,拥抱这光的影子。”
“而你,还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自我撕扯,连直视这份‘喜欢’都不敢。”
“承认吧,景亭。”
“这没什么不正常。”
“对我们而言,这再‘正常’不过了。”
“就像这白发……”
白景耀的意念仿佛轻抚过自己冰封的雪发,
“迟早,也会爬上你的鬓角。”
“当你再也无法自欺,当这份‘喜欢’变成蚀骨的毒,日夜啃噬你的时候……”
意念的传递戛然而止。
但未尽之言,如同最恶毒的预言,已然通过血脉的共鸣,深深烙入了白景亭的脑海。
他仿佛看到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顶着一头象征绝望与执念的白发,
站在某个相似的绝境前,面目与棺中之人,再无二致。
寒风呼啸,卷起坟冢上的尘埃。
白景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被冰封。
兄长的话语剥掉了他所有自欺的伪装,将他一直逃避的、
阴暗炽热的内心暴露在葬山冰冷的空气中。
那种感觉,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窒息与恐惧。
原来,他们真的是镜像。
原来,这份被视为禁忌的吸引,早已在血脉中注定。
原来,他所有的愤怒、指责、抗拒,不过是因为在兄长这面疯狂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未来可能的模样。
他死死盯着冰层中相依的两人,又猛地看向自己颤抖的、与兄长近乎一样的双手,
一种巨大的、宿命般的无力与寒意,如同这葬山的夜雾,彻底淹没了他。
冰层内,白景耀重新闭眼。
这一次,他的意念彻底沉寂,连同那丝微弱的嘲弄与怜悯,都消散无踪。
只留下绝对的、与怀中人共享的冰冷与寂静。
仿佛外界的那个与他流淌着同样血液、有着同样面容、怀着同样禁忌情感的弟弟,
也不过是另一个即将被这“正常”的宿命吞噬的、无关紧要的游魂。
而白景亭,最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像一个失去所有力气的傀儡,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背影在暮色中,与棺中人的轮廓,奇异而又悲哀地……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