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峤带着一众将领星夜兼程，终于在一月中旬前，赶回了宏梁。
想起初时在勤政殿上的豪言壮语，兴国公大元帅总算是说话算话，三月内解决东海之事，当初很多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已然是准备看庄峤笑话的。
毕竟以东海体量来看，这可不是一场平定叛乱一样的征战，而是征服一个国家！
熟料世事就是这般诡异，庄峤还就真的做到了，不但做到了，结果也是极为漂亮出色，就算那些酸溜溜说他捡了便宜之类口水话的，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结局。
隆武上下欢腾一片，不仅是朝堂上万分振奋，就连民间也是一派高歌，各方人士赞颂隆武军力威势强盛，俨然已经是一派盛世景象。
有人雪夜舞蹈，有人纵酒狂歌，还有无数的诗篇乐章纷纷现世，只为隆武百年来最大的胜利欢呼称颂。
庄峤为何去时为何比回来更慢，可不就得因为每到一地，都是无数民众争相一睹兴国公绝世英姿，也为了见着本朝有史以来最鼎盛的威武之军。
庄峤有些烦不胜烦了，他可是归心似箭，过了永州后就是一路飞奔毫不停留，这才在年前堪堪回到了帝都。
定安门前鼓乐齐鸣，隆武重臣纷致而出，原本的十里相迎被庄峤传讯婉拒后，太后下旨改在了宏梁东门定安门迎接。
庄峤下马接受了旨意，太后圣旨传下，其实都是走个过场，她起初还担心庄峤心有芥蒂，可是伴随庄峤快讯回来的信函后，终于两人达成一致。
即便此回灭国毁庙之功，庄峤也不称王，还是保留现有权力，食邑加到了恐怖的五万户，这也是隆武自建朝以来从未有过的恩遇之事。
毕竟庄峤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这一回跟香香回来前，她也准备学着大姐张五舞的举动，要给东海办一所学院，还把自己所有财物跟向灵婉的资助一并投入其中。
对于这种事情，身为兴国公的庄峤肯定是举双手赞成的，离开前，专门请了东海的难民老夫子出面，组建东海学院一事，由兴国公府全权负责费用。
这也是让无数东海人感恩戴德之事，毕竟以文化而论，东海始终在隆武眼中如同蛮夷一般，今后可就不同了，有了兴国公背书的东海学院，一样有进入宏梁高等学府的资格了！
只要从文化上一脉相承，无论今后东海成什么样子，还是有着同样的文化根基。
话不多说，这边接受了宏梁的万众欢呼过后，庄峤这才回到朝堂卸甲息军。
戴韵音在勤政殿上大赏群将，那些府军将主原本还是心怀惴惴，可是眼见太后封赏厚重下，也不仅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七位府军将主获得封爵，不仅在宏梁赐下了府邸，同时也有食邑分户，还荫其子女二人进入两所宏梁最高学府就读，今后也可担任要职，但是需要考核；自愿退休荣养的，一并按照大元帅府颁发的军伍退休方案执行。
兴国公果然是一诺千金的，这一回朝廷也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与好处，府军之事彻底成为历史。
今后的隆武只有人民军（包括水师和陆军），城卫部队，地方治安军及府衙警卫部队四种，全部隶属大元帅府管辖，军队以皇帝为最高名义统帅，兴国公大元帅负责执行。
这种军政彻底分离的方式，最初还是让隆武朝廷惶恐了一段时间，可是分离过后，他们却惊奇发现，以往职权不清的情况，现下可是无影无踪了！
现下再也不用为了兵部户部吏部之间的各种纠葛扯皮，军队的事情找大元帅府，拨款拨粮找户部，退伍安置找吏部，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推卸推诿。
加上大元帅征战每战大胜之下，也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掩盖得毫无踪影，现在回头看来，兴国公先前所言，专业人干专业事还真是金玉良言。
戴韵音看着庄峤英气勃勃的模样，心中也是欣喜，再说上回在庄峤回来前，东海王蓝顺东带着全体蓝氏皇族，低眉顺眼跪地请降的场景，每每想起都让她心怀激荡。
这就是手握天下大权的满足感，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啊！
是夜，皇宫大宴群臣，一同恭贺隆武大胜，兴国公作为正主，即便酒量称道下，也被不断敬酒的众臣灌得有些醉意熏熏，等到酒宴散去就要出宫时，却被云霄带去了那处僻静的院子里。
大雪纷飞下，院中那所房间里散发的朦胧微光，为庄峤指明了方向。
等他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回头时，却被戴韵音一把关上了房门，四目相对下干柴烈火的就是一场大战厮杀。
庄峤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了，每一次大战后，他的精神都似乎要经历一场洗礼一般，让自己的心肠越发冰冷生硬了。
这一次虽然大胜，却也是将无数东海人的尸骨作为胜利的底垫，这让他内心也遭受了折磨和煎熬。
他故意放出叛军去祸害瀛洲和流云，从某种名义上说，也是变相弑杀了无数的无辜民众，特别是下令良辰关死守不出，也害死了原本无数应该有一线生机的难民。
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胜利和安全，他终究硬着心肠下定决心，眼睁睁看着叛军炸营下的无数悲惨之事发生。
良辰关下无数的尸体，可是让他也从午夜梦回里惊醒过几回，世人都称颂他的丰功伟绩，却不知这些东西都是用无数鲜活生命换取而来。
戴韵音满足过后躺在他身边，望着屋内朦胧的光影喘息着，俯身下来靠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可是立时就让庄峤心神巨震。
“你说，如果我改号称帝，这事能不能成？”
短短十几个字，可是让庄峤全身都有些僵直一般，他的眸子转动几下，紧紧勒住她的腰肢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这个时代里的所有历史记述，可是只有女王，而没有女帝出现过，戴韵音现在已经膨胀到了这种地步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想看看你的反应。”戴韵音吃吃一笑，而后吻了一下他的面颊。
庄峤却有些敏感，这种话是开玩笑麽？估计戴韵音见到天下安靖之下，心中的火焰开始升腾起来了吧？
“我想给你讲三个故事，要不要听？”
庄峤从来跟她都是微笑不止，很少像此刻无比正色的面容，这让她也有些心惊。
“你为隆武奔波操持，却只能止步于兴国公之位，我有些不甘心！”戴韵音咬着嘴唇吐出一个理由，庄峤却有些摇头。
“玉莺，你知我并无贪恋王爵之位的心思，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你改号称帝，就是要跟全天下的规则对抗了，你确定自己能顶得住压力？”
庄峤也是罕见地没有称呼她姐姐了，而是直呼闺名，就是要跟她彻底交换心下意见。
“我......我知这事是千难万难。”戴韵音眼睛里却似闪烁着一股火焰一般，“可为何女子就不能称帝？为何这天下总是要男人说了才算？我不甘心！”
庄峤却是微笑一声，扳正了她的脑袋望向自己，“其实吧，你想称个女帝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你得明白，这天下男尊女卑的模式，已经刻印在天下人的血脉中一般，想改变这种认知，你就得放弃很多东西才能达到。”
戴韵音眼见庄峤如此说，就挽着他的脖子吐气，“你且仔细给我解说一下，要怎么做才能达到条件？”
庄峤呵呵一笑，先给她讲述了前世里一代女皇则天大帝的故事，这也是最传奇的女皇，虽然最终也是退位，武家人最终也不算好，但也是被正史和世界公认的第一女皇。
第二位是沙俄的叶卡捷琳娜，这位也是个极其厉害的女人，干掉了自己的皇帝老公后称帝的。
因为政体结构不同，她的称帝反而比则天女皇容易得多。
第三位就是吕太后吕雉，这一位是有过称帝野心后放弃，最终导致整个家族灭亡的警戒历史。
戴韵音听得美目连连，也有些瞠目结舌了，她摩挲着庄峤的脸庞，好奇追问，“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故事的？感觉每一个都像是真实发生过，有理有据的历史事实一般？”
庄峤沉默一下，而后再度扳正她的脑袋，附在她耳边悄声述说，“我在出世任职前，曾经生过一场大病，整个人发烧得都有些糊涂了，在那种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下，仿佛穿梭了古今一般，看透了无数王朝更迭和改朝换代，这是我心中一直最大的秘密，就连小舞她们都不知道，这世间，唯有你能知晓。”
戴韵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联想到庄峤的种种神奇，不禁也是颔首，“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被世间人知晓，你见过后世隆武经历了多长的国祚呢？”
庄峤闻言又是一愣，随即想起安心语经历的后世梦境，只是抚着她的腰肢轻声道，“未来之事不确切，有可能被已知意愿改变，所以我不能告知你太多，我只跟你讲一句，今后隆武的国祚很长，一直到世界规则改变，新的势力打破了原有的禁锢后，隆武才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而现在，这世界就是以你为中心的！”
戴韵音听得有些心花怒放了，庄峤也没有必要为了哄她而发出欺骗之语，看来自己还真的是有机会改变命运的！
她和庄峤都不知道，正是今夜这一席话，才是给三百多年后隆武的改朝换代埋下的根由种子，可那时已经沧海桑田几百年了！
等到庄峤回到兴国公府后，已经是四更天了，再有两个时辰都要天亮了，两个大肚子早已安睡，香香和安心语也睡下了，只有府邸内瞎子的灯光还是忽闪忽闪。
老家伙早已过了年轻人嗜睡的阶段，现在每日很早就会清醒起床，自己摸索着打坐，他虽是瞎子，可自己寝室内的灯火却从未熄灭过。
慕东阳曾经跟庄峤笑语，唯有他彻底死去那一天，房间的灯火才能彻底停歇。
庄峤有些心事，让金鸿独自去休息后，他就转头来到了瞎子的房间里。
瞎子的房间除了服侍的丫鬟下人，还有白天的助理会进来，一般都没有其他人去打扰他，所以，等庄峤进来后，他一下子就明白这家伙的身份。
“呵呵，喝了不少酒，还有股名贵的东海香薰味道，看样子，你这小子还真和那个太后滚在了一起！”
庄峤闻言也是无语，慕东阳虽是瞎子，可这鼻头简直比狗还灵敏。
“很久都没跟你聊天过了，今天遇到些烦心事，想请你给解惑一下。”庄峤从小火炉上取下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细漱起来。
“老夫呆在你这安生地，坐看世间变化，也是有趣得很，你有啥困难就说。”
慕东阳虽足不出户，却也知道很多世间之事，加上现在报刊繁多，了解信息的渠道可比往昔多了不知多少倍，基本都了解庄峤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庄峤跟他也不过多客套，二人算是惺惺相惜的特殊关系，就将先前戴韵音的野心一一讲述出来。
“哈，有意思有意思啊！”慕东阳抚掌大笑，“没想到这天下真的要应运而生出第一位女皇了麽?”
庄峤有些没好气，这老家伙估摸着有些幸灾乐祸吧？他可是一直不待见萧家皇室一族的，听到戴韵音的野望之事，反而显得异常开心。
“小子，别以为你干的事情，就跟这女人不同，你们两个其实都在挖萧家皇权的根基而已！”慕东阳可是毫不留情指出庄峤的行为意义，“你整军备武安顿天下，开启民智，兴办报纸，开办学校，振兴科研，修建铁路，看似对这个国家无一不利，却唯独会对皇权造成莫大冲击！”
庄峤闻之一愣，继而笑着拱手追问，“东阳先生年轻时，可不也是干着跟我相同的事情！？”
“不一样，肯定不一样啊！”慕东阳叹息一声，“我年轻时也是心高气傲，梦想让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可总归是在皇权规则下行事的，你现在诸多作为，如果遇到的不是这个女人监国，估计皇帝都要族灭你九族不知多少回了！”
他说完又是一声感叹，“可你这家伙就是个天选之人一般，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不说，实力膨胀到现下皇权也无可奈何的地步，要我说的话，你未来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庄峤又是一愣，连忙打断了他，“东阳先生，你以前不是说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吗？”
慕东阳却是嘿嘿一笑，“以前是以前，可是刚才听完你的烦恼之事后，老夫觉得你现在又多了一条路子了！”
瞎子继续道，“我们两以前讨论的两条路，无非是更进一步，或者急流勇退保全自身，对吧？”
庄峤沉吟一下，抬手示意他继续讲述，慕东阳抚着下巴说道，“现在的第三条路，就是护持太后登基称帝，彻底打乱千万年以来的称帝规则，只要女人都可以登基称帝了，你之后干啥事情都不算出格！”
这老家伙果然是个毒士一般的谋算大师，还别说，他这个规划真的很有依据盼头，可慕东阳不知的是，庄峤的未来举措，也是有着莫大区别而已，但终归需要戴韵音登基称帝这个先决条件的。
“这么说来，你也觉得太后能够登基称帝，对我而言是有利无害！？”庄峤有些迟疑问道。
“嘿，要是能够把那女人护持上去，你干很多事情既能名正言顺，也是从根底规则上做出了改变，哪怕将来将这女人赶下去，也是有理有据的行为！”
慕东阳说完，整个人都有些亢奋，“这天下已经被你搞得有些面目全非了，跟老夫以往心中测算的未来走向全然不同了，既然如此，换个女人当皇帝算个屁事！”
庄峤扶额叹息一下，瞎子这老家伙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