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是顾清影。因为沈啸那句该死的“影可疑”还悬在头顶。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垮了，就真的没人能替她证明清白了。
现在，突然回到这寻常的、嘈杂的、充满阳光和食物香气的世界里，她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直到——
“水来了！热水！”
陈默端着大半盆热气腾腾的水冲了进来，盆沿太烫，他龇牙咧嘴地快走几步，把盆放在地上，然后使劲甩着被烫红的手指头。
“快，洗把脸。”他喘着气，从门后扯下一条半旧的毛巾扔进盆里，“干净的，我上周才洗过！”
顾清影看着他被烫红的手指，又看看盆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没动。
“你自己先洗。”她说，“脸上还有灰。”
陈默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大花脸。他嘿嘿干笑两声，也不客气，蹲下身，掬起热水就往脸上扑，胡乱搓了几把，水花四溅。
洗完，他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黑灰倒是洗掉了，露出底下有些憔悴但轮廓分明的脸。他抓起毛巾，胡乱擦了一把，然后献宝似的把毛巾拧干，递到顾清影面前：“给，干净的！”
毛巾还冒着热气，带着皂角的淡淡味道。
顾清影接过来，没立刻洗，而是看向他：“你早饭吃了吗？”
陈默一愣，随即摇头：“没，不饿。”话刚说完，肚子就很不给面子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他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顾清影没说什么，把毛巾搭在盆沿，转身走到桌边，从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得可怜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样子不太好看的饼干。这是她被带走那天早上，食堂发的行军干粮，她没来得及吃，就一直放在包里。
她把饼干递到陈默面前。
陈默看着那几块干巴巴的饼干，又看看顾清影平静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三天，她被关着，还惦记着给他留口粮？
“你……”他声音又哽了一下，“你自己吃。我待会儿去食堂……”
“吃。”顾清影只说了一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陈默看着她，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用力嚼着。饼干很干，有点硌牙，也没什么味道，但他嚼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这三天所有的担心、愤怒、无力都嚼碎了咽下去。
顾清影这才拿起毛巾，浸湿了，拧干，开始慢慢擦脸。
温热湿润的毛巾敷在脸上，舒服得让她几乎想要喟叹。她仔仔细细擦着脸，脖子，手，把禁闭室里沾染的那股阴冷和霉气一点点擦掉。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陈默咀嚼饼干的“咔嚓”声，和她擦拭时细微的水声。
阳光静静地铺洒在地上，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缓沉浮。
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又安心的宁静，慢慢弥漫开来。
陈默很快吃完了两块饼干，剩下两块，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吃了，非要顾清影吃。
顾清影拗不过他，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干确实难吃，但胃里有了东西，那股冰冷的空虚感总算消散了些。
吃完，她放下毛巾，看向陈默。
陈默也正看着她，眼神一眨不眨，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陈默，”她忽然开口，“你凌晨去沈啸死的地方了？”
陈默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警惕地看向门口，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有人看见我了？”
“猜的。”顾清影语气平淡，“你脸上和衣服上的灰，不是普通灰尘，有焦糊味，还有一点……血腥味。只有烧过的战场才有。而且，你刚才擦脸时，我看见你手背上有新伤，是被碎砖划破的。”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又抬头看她，眼里露出佩服和无奈：“什么都瞒不过你。”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是去了。找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陈默没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才走回来，从怀里掏出那个小铁皮盒子和用布包着的碎玻璃。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小心地打开。
“这片布料，沾着枪油，不是沈啸衣服上的。”他指着那片深灰色布料，“这个脚印，是四十码左右的军用胶鞋印，我怀疑是内卫的人穿的。这些划痕，像是枪口刮的。这撮粉末，不知道是什么。还有这个——”
他拿起那块碎玻璃，指着上面那点极淡的红色，声音艰涩：“这……像是口红。颜色，有点像你用的那种。”
顾清影的目光落在碎玻璃上，瞳孔微微收缩。
她伸出手，陈默立刻把玻璃递给她。
她对着阳光，仔细看着那点红色。很淡，几乎看不清，但那种暗红的色调，确实很像“玫瑰烬”。
“不是我的。”她看了几秒，放下玻璃，语气肯定，“我那天晚上见沈啸，是涂了口红。但离开他那里之后，我立刻就把口红擦掉了，换了装束。这颜色虽然像，但细微处有差别。而且，玻璃上的痕迹很新鲜，像是最近才沾上去的。”
陈默眼睛一亮：“你是说，有人伪造？”
“很有可能。”顾清影冷静分析，“沈啸死的地方，离我见他那里很远，时间也对不上。如果真是我的口红印，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带着沾了我口红的东西去了现场，或者，有人故意用类似颜色的东西，在那里留下了痕迹。”
她拿起那片沾着枪油的布料，又看了看：“枪油……内卫的胶鞋印……伪造的口红印……还有你在会议室拿出来的那枚袖扣。”
她抬起头，看向陈默，眼神锐利如刀：“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结论——沈啸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现场有第三个人，而且这个人，很可能穿着内卫的制服，或者能轻易拿到内卫的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