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晃得更厉害了。
能听见外面狂风呼啸,浪头拍打船体的巨响,还有甲板上货箱被掀翻的碰撞声。船舱像个巨大的摇篮,左摇右摆,每次倾斜都引得一片尖叫。
顾清影脸色苍白,紧紧抓着陈默的胳膊,指节发白。
“没事。”陈默在她耳边说,声音被嘈杂淹没,“抓紧我。”
突然——
砰!
舱门被猛地撞开!
几个穿雨衣的船员冲进来,手里提着马灯,脸色铁青:“所有人!到甲板集合!快!”
“疯了?”有人喊,“外面那么大的浪!”
“船要检查!”领头的是个大副模样的男人,声音嘶哑,“有稽查队上船了!都出去!接受检查!”
稽查队?
陈默心头一紧。
舱里一片骚动,但在船员的驱赶下,还是只能往外挪。
甲板上,暴雨如注。
几十个穿着国民党海军制服的人站在雨中,荷枪实弹。领头的是个少校,四十来岁,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眼神像刀子。
货轮已经停了,在风浪里无助地摇晃。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一艘军舰,舰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这边。
“所有人!排成四队!”少校厉喝,“拿出证件和船票!接受检查!”
人群在暴雨中挤挤挨挨地排队。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冷得人直打哆嗦。
陈默排在王老五后面,顾清影紧紧挨着他。藤条箱护在身前,里面那点家当——还有司令员给的“机密文件”——现在像烙铁一样烫。
稽查兵开始挨个检查。
查得很细。
证件,船票,随身行李,甚至连衣服口袋都要翻。遇到可疑的,直接拉到一边,搜身。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被搜出几本进步书籍,立刻被按倒在地。
“共产党!”稽查兵踹了他一脚。
“不是……我只是教书……”男人哀嚎。
少校走过去,看了一眼书,冷着脸挥手:“带走。”
两个兵拖着男人就往军舰那边走。男人挣扎哭喊,被一枪托砸晕,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人群噤若寒蝉。
轮到王老五。
他递上团体票,点头哈腰:“长官,我们六个人,一起的。”
少校接过票,看了一眼,又扫视他们六人:“哪儿来的?”
“徐州,长官。”王老五说,“原七十四军的,部队打散了……”
“七十四军?”少校眉毛一挑,“番号?”
“五十八师,一七二团三营。”王老五流利回答。
“团长是谁?”
“赵德柱,赵团长。”
“营长?”
“钱贵,钱营长。淞沪会战时就牺牲了,后来是副营长李大山接任。”
少校盯着他看了几秒,点点头:“行李。”
王老五打开包袱——里面就是些破衣服和干粮。稽查兵翻了翻,没发现什么,挥手放行。
陈默心里稍松。
但下一秒,少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呢?”少校问,“也是五十八师的?”
“报告长官,”陈默挺直腰板,“原五十一师师部作战参谋,少校陈山。”
“参谋?”少校眼神锐利起来,“师部参谋跑这儿来干什么?”
“徐州丢了,师部被打散。”陈默声音平稳,“卑职不愿被俘,带着家眷逃出来,想去台湾继续为党国效力。”
少校上下打量他,又看了眼顾清影:“证件。”
陈默递上伪造的军官证和徐州剿总的离职证明——这些是“陈山”身份的核心文件,技术部门花了大力气做的。
少校接过,对着马灯仔细看。
雨水打在纸上,字迹有些模糊。少校看了很久,久到陈默后背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五十一师师长是谁?”少校突然问。
“王耀武,王长官。”陈默立刻回答,“不过徐州战役时,王长官已调任,实际指挥是副师长李天霞。”
“师部作战科科长?”
“周志道,周科长。徐州突围时……殉国了。”
少校点点头,把证件还给他:“行李。”
陈默打开藤条箱。
稽查兵翻得很仔细。衣物,日用品,甚至那包干粮都掰开看了。最后拿起那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兵问。
“一点吃的。”陈默说,“路上备的。”
兵打开油纸包——馒头,咸菜,红糖,两个鸡蛋。他捏了捏鸡蛋,又闻了闻红糖,没发现异常,放了回去。
陈默刚要松口气——
“等等。”少校忽然开口。
他走到箱子前,蹲下身,用手在箱底摸了摸。然后,抬头看向陈默:
“这箱子,有夹层?”
陈默心脏骤停!
箱子是司令员给的,他检查过,没发现夹层。但少校这么问……
“长官,”他强作镇定,“这就是普通箱子,哪来的夹层?”
少校没说话,抽出匕首,在箱底边缘轻轻一撬——
咔。
一声轻响。
箱底板竟然真的掀开了一条缝!
陈默瞳孔收缩。
他根本不知道有夹层!
少校的手伸进夹层,摸了一下,脸色一变。他猛地掀开箱底板——
里面是空的。
但箱底板背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1949.5.27 上海解放”
字很小,但清清楚楚。
少校盯着那行字,缓缓抬起头,看向陈默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周围几个稽查兵的枪口,瞬间抬了起来。
王老五等人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后退。
暴雨砸在甲板上,噼啪作响。
空气凝固了。
陈默脑子疯狂转动——这箱子是司令员给的,夹层肯定是故意留的。但这行字……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陷阱?
少校站起身,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
“陈少校,”他声音冰冷,“解释一下?”
陈默喉咙发干:“长官,这箱子……是我在上海码头从一个逃兵手里买的。买的时候就这样,我不知道有夹层,更不知道这字……”
“买的?”少校冷笑,“这么巧?”
他挥手:“搜身。”
两个兵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陈默。
搜查很粗暴。上衣,裤子,鞋袜,甚至头发都被仔细摸了一遍。最后从陈默贴身内袋里,搜出了那个牛皮纸信封。
“这是什么?”少校接过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