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寒”前哨的中央通讯室,此刻如同一个被注入强心剂的蜂巢,充斥着一种与外界死寂冰原截然相反的、高度紧张的忙碌。粗大的能量导管从临时接驳的聚变核心蜿蜒而至,连接着房间中央那台经过无数次抢修和改造、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运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主体。阵列外壳上崭新的焊接痕迹和替换的零件,无声诉说着技术的极限压榨。空气中弥漫着高能电容器的焦糊味和冷却液刺鼻的甜腥气,巨大的散热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陈院士站在主控台前,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他的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调整着复杂如星图的能量流导图。几名核心技术人员围在周围,紧盯着各自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不时爆发出急促的交谈。
“谐振频率校准完毕!注入能量稳定在临界点!”
“背景辐射过滤算法优化完成,信噪比提升百分之十五!”
“最后的通讯密钥编码注入……完成!”
陈院士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悬在那个标志着最终启动的红色虚拟按钮上方,看向站在观测窗前的秦书墨和洛城。
“指挥官,洛城,‘启明星’信标最后一次自检通过,所有参数达到理论最优值。随时可以启动。”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是我们能发出的……最强音了。”
秦书墨转过身,冷冽的目光扫过通讯室内每一张疲惫而期盼的脸,最后落在那个红色按钮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挺直的脊梁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启动。”
没有犹豫,没有仪式。陈院士的手指重重按下。
嗡——!!!
一股低沉却撼动灵魂的嗡鸣瞬间充斥整个通讯室,甚至传遍了整个前哨!庞大的能量通过导管涌入阵列核心,使其发出刺目的湛蓝色光芒,表面的符文依次亮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特定识别编码和空间坐标信息的超光速信号波,以阵列为中心,穿透厚重的冰层和岩壳,无视时空的阻隔,向着遥远的太阳系方向,悍然迸发!
信号持续了整整三十秒。当光芒渐熄,嗡鸣消退,通讯室内只剩下散热系统疯狂的嘶鸣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巨大的能量消耗让前哨的照明都为之暗淡了一瞬。
“信号发射成功!能量波形完美!信息完整度……百分之百!”一名技术员看着反馈数据,激动地喊道。
短暂的寂静后,压抑的欢呼声在通讯室内爆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他们做到了!在废墟之中,向遥远的故乡,发出了最清晰的呼唤!
秦书墨微微颔首,紧抿的嘴角稍稍松弛。洛城站在她身旁,能感受到她精神层面那一闪而过的、细微的波动。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通讯测试,更是向可能正在深空中艰难航行的援军,点燃了一座最明亮的灯塔。
“持续监控反馈信道。所有单位,恢复常规作业,节约能源。”秦书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下达指令后,目光转向洛城,“陪我去地面看看。”
片刻后,两人乘坐升降平台,来到了位于冰原之上、一个用“守夜人”堡垒残骸加固而成的简易观测塔。塔顶寒风凛冽,卷起冰晶,打在厚重的防护服上噼啪作响。头顶是方舟行星永恒不变的、被褐矮星昏黄光芒染就的诡异天幕,以及那片深邃的、点缀着陌生星辰的墨黑虚空。
秦书墨仰望着星空,目光仿佛要穿透无垠的距离,看到那颗熟悉的蓝色星球。良久,她轻声开口,声音被寒风扯得有些飘忽:“洛城,你说……他们收到信号了吗?”
洛城站在她侧后方,同样望着星空:“陈院士说,信号很强,只要航线偏差不大,他们一定能收到。”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相信‘曦火计划’的舰队,一定有最顶尖的导航官。”
秦书墨轻轻“嗯”了一声, 不再说话。寒风呼啸中,两人并肩而立,如同两座沉默的礁石,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下,等待着来自故乡的回音。这种等待,充满了希望,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忐忑。援军到来后,权力结构、资源分配、未来的方向……一切都将变得复杂。
“还记得羲和学院吗?”秦书墨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洛城微微一怔,脑海中闪过阳光明媚的校园、嘈杂的训练场、还有那些曾经一起学习、训练的熟悉面孔,包括……那个总是带着明亮笑容、天赋出众的苏风眠。他点了点头:“记得。”
“这次来的支援人员名单里,有羲和学院最新一届的毕业生,还有几位资深教官和研究员。”秦书墨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洛城的心跳漏了一拍。“苏风眠……也在名单上。她是以技术和宣传双重身份加入的。”
苏风眠……她也来了。那个曾经在沪市大学里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女孩,如今已是蓝星小有名气的明星,竟然也选择了踏上这条吉凶未卜的远征之路。洛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有惊讶,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与紧张。
秦书墨侧过头,看了洛城一眼,那目光似乎能洞察他瞬间的失神,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星空,淡淡地道:“故人重逢,是好事。希望他们带来的,不只是人,还有我们急需的技术和……新的思路。”
这时,洛城佩戴的加密通讯器轻微震动,传来陈院士兴奋的声音:“指挥官!洛城!收到了!我们收到了来自蓝星的二次确认信号!信号清晰稳定!他们确认收到了‘启明星’的坐标!援军舰队已修正航向,预计抵达时间……七十三个标准时后!”
消息如同暖流,瞬间驱散了星空的寒意。
秦书墨猛地握紧了观测塔的栏杆,指节发白。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面向洛城,眼中闪烁着久违的、锐利如初的光芒。
“通知所有单位,最高战备状态解除,转入‘迎接’预案。全面检查着陆场标识、导航信标、医疗和补给系统。我要在援军抵达时,看到一个井然有序、充满希望的‘星海守望者’前哨,而不是一堆惊慌失措的残兵败将。”
“是!”洛城肃然领命。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新的篇章,即将随着故人的到来,轰然开启。
信标已亮,归航将至。而方舟的故事,也将迎来真正的主角齐聚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