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凯特琳那栋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别墅离开，返回博学园区那间狭小但属于自己的宿舍时，李豫的脑海里，依旧反复回响着林依那句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细微电流杂音，却清晰无比地敲击在他心上的话。
“李豫，我很想你。”
没有复杂的修饰，没有委婉的试探，就是最直白、最纯粹的陈述。一如她这个人，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所有的情绪都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上面。
李豫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连日来被知识压榨、被阴谋环绕、被杀戮浸染的紧绷神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平，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松弛神色。
从林依的意识在那具名为“零”的素体中苏醒，笨拙地模仿人类，到如今能清晰地表达思念，他们两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彼此陪伴的日子。那种默契与依赖，仿佛并非始于天空城里日复一日的陪伴，而是源自更久远、更深层的某个地方，像是两条迷失的星轨，在浩瀚宇宙中偶然交汇，便再也无法分离，将彼此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然而，与王叔的那段简短通讯，却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心头，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王叔在通讯里语气如常，插科打诨，跟他闲聊着天空城的近况，保安部的日常，以及林依的“乖巧懂事”。但李豫太了解王叔了，那看似轻松的语气背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据王叔说，林依在他离开后，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她和王叔他们一起执行私活时的效率高得惊人，战斗本能仍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进化、精炼。但问题也出在这里——除了王叔、小张等少数一起经历过生死的熟人，她在其他人面前，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像当初那个刚刚抵达天空城保安部、银发黑瞳的“零”。
冷漠，高效，强大得像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
她的生活简化到了极致：工作，休息，两点一线。唯一的例外，便是对任何关于李豫的消息表现出极高的关注。除此之外，她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兴趣，没有探索，没有好奇，没有普通人的社交和娱乐。
“小子，我知道你担心她。”王叔最后叹了口气，“这丫头……好像把你当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坐标。你不在，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虽然还能飞，但方向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番话让李豫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林依的人格形成，始终是他心底最深的隐忧。她是从公司窃取的千面素体上复苏而来的意识，如同一张白纸，最初的涂抹来自于他与王叔等人的引导。皮特陈虽然为她进行了外观改造，但那具素体内部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构造、底层指令甚至是意识备份？他一无所知。
他害怕，害怕林依那看似自主成长的人格，其实建立在某种不稳定的沙基之上。更害怕，如果失去了自己这个“锚点”，她这种日益趋近原版“零”的状态，会不会被公司察觉出异常，让她重新陷入万劫不复的危机。
可惜，他现在深陷地球这个看似优渥、实则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自身难保，根本无法立刻回到她身边。只能反复嘱托王叔，多带她出去走动，哪怕只是看看天空城那永远浸透在光污染下的天空，闻闻下层区那混杂着机油与廉价食物的气味，也好过让她独自封闭在那个只有工作和等待的循环里。
“就当是带她出去散散心吧，王叔，麻烦你了。”他当时只能这样无力地请求。
回到那间狭小的宿舍，李豫反手锁上门，没有开灯。窗外，地球联合大学的夜景依旧清冷自然，与天空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繁华，却同样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掏出神经兴奋剂，也没有打开终端继续啃噬那些艰深的知识。身体和精神深处传来的、被强行压抑了许久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缓缓涌上。与霍华德那电光石火的搏杀，虽然过程短暂，但反物质武器带来的创伤和瞬间爆发的力量，依旧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他需要休息。不是那种依靠药剂维持的、大脑高速运转的伪清醒，而是真正的，让意识和身体都放松下来的睡眠。
也许，这次在梦里，他能再次见到她。不是通过冰冷失真的通讯，而是更直接、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李豫简单洗漱后，将自己放倒在并不算舒适的单人床上。闭上眼睛，刻意放缓呼吸，放松着紧绷的肌肉。脑海中，林依那双清澈的、映着他身影的黑眸，她吃馄饨时微微鼓起的脸颊，她安静坐在他床边守候的身影……一幕幕画面清晰浮现，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逐渐驱散了实验室的冰冷和别墅的奢华带来的违和感。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无论如何，他必须尽快在这里站稳脚跟，获得足够的力量和声望。然后，回到天空城，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