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却没有丝毫放松,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堆经幡残骸:“机关原理清楚了,但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此精巧的机关,需要提前安装。安装者,必然会留下痕迹。”
“谢前,我们再仔细搜一遍经幡和横杆,特别是接口、镂空处,看看有没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两人又花了近半个时辰,几乎是一寸寸地摸索。
终于,在断裂横杆一端一个极其隐蔽的莲花形镂空卡槽内侧,凌析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点点坚硬的、与金属质感不同的异物。
她用细针小心翼翼地将它剔了出来。
那是一小片比指甲盖还小、边缘不规则、质地莹润的白色碎片,上面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奇特的香气。
“这是……?”谢前凑近看。
凌析将碎片对着阳光仔细观看,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紧紧锁起:“像是……某种玉或宝石的碎片?这香气……很特别,不是寻常香料。”她小心地将碎片用油纸包好,“这可能是安装者不慎留下的,也可能是机关某个部件崩碎所致。这是目前找到的,最可能指向幕后之人的实物证据。”
她站起身,环顾这恢宏却充满阴谋的现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凌哥……凌哥!”谢前猛地拍了一下凌析的肩膀。
凌析被吓了一跳,终于回过神,没好气道:“喊什么喊!”
你吼辣么大声干森莫!!
“我是想问你,这个记录该怎么写……”谢前嘿嘿一笑,举着硬笔和小本子上前。
两个人嘀咕半天,姑且把记录完善了。凌析刚刚那一点疑惑,也不知被搅乱到了哪里。
“收工。回去检验这片碎片,还有那些毒针。然后……该去会会那些被‘请’来的人了。”凌析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凌析和谢前带着从现场提取的几样关键物证——小心包好的毒针和那片奇特的玉石碎片,回到了临时设在慈恩寺僧舍内的讯问处。
还没进门,就听见岳辰粗声粗气又带着压抑怒火的声音:
“……我再问最后一遍!当时你站在哪儿?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没有?光会说‘不知道’、‘吓坏了’,要你们何用!”
凌析推门进去,只见岳辰吊着胳膊,正对一名穿着绸缎、显然是某位官员家眷的妇人瞪眼,那妇人吓得脸色发白,只会用帕子掩面啜泣。
旁边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也都面露惶恐或不满,却无人敢出声。
另一边,沈漪正坐在一张偏静的桌前,与一位年纪稍长的诰命夫人低声交谈。
那位夫人神色虽然惊魂未定,但面对同为女子的沈漪,显然放松许多,话语也清晰有条理些。
见到凌析进来,沈漪微微颔首示意,但并未中断问话。
“岳副指挥,”凌析出声制止了快要暴走的岳辰,“情况如何?”
岳辰喘了口粗气,把凌析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来:“小凌子,你那边有收获没?我这边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帮爷们儿太太,一个个养尊处优,当时场面一乱,除了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屁都没看见!”
“问多了还摆架子,说什么‘本官何等身份,岂会留意那些微末细节’,要不就是‘受此惊吓,需回府静养’……静养他爷爷个腿儿!”
这时,沈漪也结束了与那位诰命夫人的谈话,走了过来,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我这边问了几位女眷,情况类似。”
“惊吓过度是主因,再者,她们所处位置离凤座有段距离,视线多被前方人群和仪仗阻挡,确实难以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唯一能确定的,是混乱始于经幡坠落和惊呼声,之前并无异常。”
凌析蹙眉,这结果虽不意外,却让人无奈。
她看向沈漪:“沈主事,长公主殿下那边……是否方便询问?她是当事人,或许能注意到我们忽略的细节。”
沈漪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平静:“长公主殿下在事发后不久,便已摆驾回公主府了。”
“回去了?”凌析一怔,“这……案件未明,她作为首要当事人,怎么……”
岳辰看了凌析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是太年轻”。
沈漪叹了口气,也解释道:“长公主殿下凤体金贵,受此惊吓,回府静养是理所应当。再者,以她的身份,只有她召见我等问话的份,断无我等上门询问的道理。”
“即便要了解情况,也需通过邢大人乃至杜尚书层层奏请,得了殿下首肯,方能安排。这,便是规矩。”
凌析闻言,一时语塞。
规矩……又是规矩。
在现代,重要案件的直接受害者或目击者,尤其是唯一可能掌握关键信息的人,配合调查是基本义务。
可在这里,皇权至上,等级森严,办案还得先讲“规矩”,效率何在?
她心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却也只能接受现实,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也就是说,”凌析深吸一口气,总结现状,“目击者要么一无所知,要么无法接触。我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现场找到的这些死物了。”她扬了扬手中的证物包。
岳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现在咋办?总不能拿着这几根针和破石头片子去交差吧?”
沈漪目光落在凌析手中的证物上,沉吟道:“目下线索寥寥,确需另辟蹊径。”
凌析掂了掂手中那几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证物,眼神锐利起来,接口道:“活人闻不出来,那就让死物说话。”
“这毒针的来处,碎玉的源头,还有这奇异的香气……它们走过的路,经手的人,便是我们下一步要追查的路径。”
沈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凌主事所言极是。”
“毒针炼制手法、玉石香料的来源,皆是突破口。”
“我即刻尝试通过宫中旧档,查证此类玉石与香料是否有特供记录或特殊规制。”她顿了顿,补充道,“此外,长公主殿下处,虽不能直接问询,但我可尝试通过邢大人,向公主府递一份呈文,陈明案情关节,恳请殿下若能忆起任何细微末节,予以示下。”
“虽未必有用,但礼数做到了,或有一线希望。”
“有劳沈主事费心。”凌析点头,深知这已是目前制度下能争取的最大限度。
她转向岳辰:“岳头儿,这边身份显赫的诸位大人和家眷问不出什么,但那些一同被‘请’来的杂役、小贩、还有送菜的农户呢?他们地位低微,当时或许在更不起眼的角落,反而可能看到、听到些被大人物们忽略的动静。”
“他们受惊更甚,且无人替他们说话,劳烦你带人去问问,态度缓和些,或许能有意外发现。”
岳辰一拍脑袋:“对啊!光跟这帮大爷耗着了!我这就去!那些平头百姓,没那么多弯弯绕,吓是吓坏了,好好问,没准能掏出点东西!”说罢,风风火火地转身就去寻那些被集中在偏院看守的平民。
分工已定,三人不再多言。
凌析带着谢前,握紧手中的证物包,走出僧舍。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等候在外的马车。下一步,她要让手中的“死物”,开口说出它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