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
“他上次来请安，就站在那儿，用那种看废物的眼神看着哀家，说……说‘母后老了，该好生颐养天年。若再不安分，胡思乱想，儿臣……不介意提前送母后一程，去九泉之下陪伴先帝！’”
“送我一程……哈哈，送我一程！”
太后重复着这四个字，笑声凄厉。
恐惧、愤怒、委屈。
泪水落下。
“哀家这一生……十六岁入宫，步步为营，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斗倒了多少妃嫔，才坐上后位！先帝去后，又殚精竭虑扶持他登基，替他稳着朝堂后宫！”
“可如今老了……竟落得这般下场！不想争了，也不敢争了，只想求个安稳晚年，他为何……为何连这点体面都不肯给？！哀家怎么就……怎么就这么不中用了啊！”
这位曾经在后宫翻云覆雨的女子，再无当年那般心气儿，在这一刻，终是落了泪。
宋时愿心中沉郁。
“母后，不是您不中用，是有些人……丧了良心。”
她待太后哭声稍歇，才用帕子仔细为她拭泪，然后转向素锦。
“姑姑记一下：取黄芪三钱、当归两钱、党参两钱、炒白术钱半，再加茯神三钱、合欢皮一钱，文火慢煎，每日午后服用。先给母后温补气血，安神定志。药材务必从信得过的渠道来，你亲自经手。”
素锦连忙应下。
“母后，现在什么也别想，”宋时愿握着太后的手，“您只管按时服药，好好用膳，把身子养回来。”
她顿了顿：“您信我。待有一日，我与阿凛能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回到这大宁京城，我定将您接出宫去，奉养在身边。绝不让您再看任何人脸色，定让您安安稳稳、舒心自在地颐养天年。”
太后看着宋时愿，越发依赖。
刚想说什么，一名宫人入内传话：“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有请翎王妃，请她即刻移步坤宁宫叙话。”
太后脸色一沉。
“这么快就来了……定是皇帝！他防哀家防到了骨子里！见你来了慈宁宫，立刻就坐不住了！”
宋时愿拍了拍太后的手背，递过安抚眼神。
宋时愿随着嬷嬷一起往坤宁宫去。
皇后沈氏端坐主位，一见宋时愿进来，不等她行礼，便疾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你终于回来了……”
皇后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泛红。
她与宋时愿从前谈不上多么亲近，但当年围猎，太子坠马重伤，太医院皆言恐有性命之忧时，是宋时愿硬生生将太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份救子之恩，沈皇后一直记得。
“这次……本宫，还有太子，怕是真的只能靠你了。”皇后压低了声音。
宋时愿颔首，“皇后娘娘放心。我既回来，便是为此事而来。”
宣庆帝的旧疾发作，其实就是皇后动的手笔。
皇上太过谨慎，尤其在吃食上，滴水不漏。
要不然，太子之前也不会被发现。
皇后便换了法子。
没有用那些烈性毒药，而是寻了一种药性极温和，却与宣庆帝每日必服的固本培元汤中几味主药，药性完全相克的药材。
将其研磨成细粉，下在他每日必用的几样点心和羹汤里。
然后，她亲自陪着皇上一起吃。
宣庆帝见皇后同食无恙，自然疑虑尽消。
那时候，董晋鹏从大周回来报信，哭丧着脸回禀说无法将宋时愿骗回。
还找皇上哭诉，说自己赔了夫人进去。
皇上心烦意乱，皇后便在一旁温言劝解……
他那时心神不宁，对身边人的防备，便降到最低。
宋时愿问皇后：“太子殿下如今境况如何？”
沈皇后没有回答，确认殿外安全后，引着宋时愿，走向内殿一处侧门。
推开雕花木门，里面是一间偏殿。
看清里面情形时，宋时愿才发现太子萧明宸，竟躺在这偏殿的床榻上。
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情况显然极不乐观。
“东宫里的‘太子’，是本宫找人假扮的。”沈皇后道。
皇上疑心深重，东宫内外眼线密布，沈皇后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厉害。
宋时愿感叹了一句。
沈皇后摇摇头。
“厉害？”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的铤而走险罢了。宸儿再怎么样，都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
“等将来……等你和翎王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便能懂得，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也……什么都舍得出去的。”
宋时愿笑了笑，随即前去查看太子的情况。
约莫一炷香后，宋时愿收回手。
“能治。”
“太子殿下是急怒攻心后，又长期被药物压制心神，导致气血逆乱，瘀阻心脉，形同假死。需以金针度穴，疏通瘀堵，再辅以汤药调理，徐徐图之。”
“最快，也需七日，方可醒来，后续调理则需更久。”
“七日……能醒就好，能醒就好！”
皇后明显松了口气。
迅速整理情绪，恢复了几分皇后的仪态。
“本宫知道了。从今日起，本宫便对外宣称自己病倒了。”
“皇上可以不管太子，却不能在明面上不顾本宫这个皇后。本宫会让人去求他，准你入宫为本宫诊治。如此，你便可顺理成章往来坤宁宫，为宸儿治疗。”
两人快速敲定细节。
宋时愿不再耽搁，离开了坤宁宫。
出了宫门，宋时愿并未回翎王府，而是吩咐车夫：“去护国公府。”
马车在护国公府门前停下。
门房的小厮探头一看，惊得差点跳起来，揉了揉眼睛，确认是宋时愿，当即转身就往里飞奔。
“老夫人！老夫人！小小姐回来了！是小小姐的马车！”
不过片刻。
宋时愿刚至垂花二门，便见秦老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竟已迎了出来。
“外祖母！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宋时愿心头一热，连忙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迎了上去。
伸手扶住老人家的手臂。
秦老夫人一把握紧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像是要将这几个月的分离一次看够。
“瘦了……”
“瘦了……我的愿愿，吃苦了，下巴都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