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魔掌遮天蔽日,死亡的冰冷已抵至眉睫。熊和共丹田内轮转磨盘的哀鸣渐弱,识海中龟甲玄光摇曳如风中之烛。意识沉入黑暗前,过往碎片纷至沓来——父亲严厉的目光,莫老浑浊眼底的期许,柳轻烟清冷面容下的关切,石山粗豪笑声里的滚烫情义,还有凌无锋那柄宁折不弯的孤傲之剑。
不甘如沉船前最后的浪涌,旋即被黑暗吞噬。
就在魔掌指端触及他染血额发、身下熔岩开始湮灭的刹那——
嗡。
一点微光,自他胸前紧贴肌肤的龟甲碎片上,骤然亮起。
初始如寒夜将尽时遥远天际的第一缕晨曦,旋即无声绽放。
没有爆鸣,没有锐响。那光芒澄澈、温润、古老、浩渺,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沌原初之色。光芒所及,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轻轻抚平,那些因魔掌威压而扭曲的裂痕,无声弥合。
即将湮灭熊和共的暗红魔掌,在这看似柔和的光芒照耀下,如同遭遇了无法理解的至高法则!掌心坍缩的焚灭符文剧烈震颤,流转的恐怖魔焰如被投入净世圣泉,开始丝丝缕缕地消散、净化!
赤炎魔峰之巅,那道顶天立地的暗红魔焰身影,第一次出现明显波动!血狱星辰般的眼眸中,冰冷的漠然被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取代!他感受到一股源自生命层次、源自大道本源的绝对压制!如蝼蚁仰望苍穹,萤火觊觎皓月!
“何人?!”宏大低沉的声音在天地间震荡,带着被冒犯的愠怒与深藏的忌惮。
仙光如茧,将熊和共濒死残躯温柔包裹。
破碎丹田内,那濒临溃散的混沌暗金轮转磨盘,在仙光浸润下如久旱逢甘霖,瞬间稳定下来,黯淡的光芒重新亮起,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深邃。轮转之间,隐隐有混沌气流滋生。识海中,龟甲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玄光,那玄光不再只是碎片,仿佛化作了承载天地的巨龟虚影,昂首向天,发出无声咆哮!一直被压制的暗红虎影,此刻如被注入无上神力,仰天长啸,凶煞之中透出凛然神威!
濒临溃散的意识,被一股宏大、温和却至高无上的力量强行凝聚、唤醒。熊和共“看”到了——并非用眼,而是灵魂深处的感知。
他看到了一幅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画卷:
混沌未开,鸿蒙未判。一头背负神秘图纹的玄龟,在无尽混沌气流中沉浮。龟背上,立着一个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须发皆白,面容普通如田间老农。
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翻腾的混沌,仿佛洞穿了万古时空,蕴含着宇宙生灭、万物轮转的至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如同血脉的呼唤,瞬间淹没了熊和共。
“痴儿……”
苍老、平和、带着无尽岁月沧桑与一丝欣慰的声音,如同穿越了万古洪荒,直接在熊和共凝聚的意识核心响起。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压过了赤炎老祖的魔音,压过了战场的厮杀,清晰烙印在灵魂深处。
“武道之途,崎岖险峻。尔由武入道,以拳意叩问天心,心性坚忍,根骨赤诚。虽屡遭多劫,濒临绝境,然不屈之志未泯,护道之心尤存……好,好,好!”
三个“好”字,如黄钟大吕,震得熊和共意识清明。强行吞噬血煞魔元珠带来的狂暴污秽、十息周旋积累的沉重伤势、被炼虚威压碾碎的道心裂痕……竟在这声音下被抚平大半!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力量感,伴随着血脉深处某种枷锁的破碎,油然而生。
“形意十二,龙虎为枢。汝习龙形之变,虎形之煞,却未得其中真意。龙非腾空驾云之兽,乃天地阳刚之枢机,变化之总纲;虎非山林噬人之王,乃大地阴煞之凝聚,力量之本源。阴阳互根,龙虎相抱,方为……混元之始!”
声音未落,熊和共的意识猛地被拉入一片无垠虚空!
虚空中没有上下左右,唯有混沌气流奔涌。骤然间,一声震动诸天的龙吟响起!混沌气流被撕裂,一条神龙虚影显化,其形无定,时而矫健如游天,时而蛰伏如潜渊,鳞爪飞扬间,空间随之扭曲折叠!龙影翻腾,至阳至刚、统御八荒的磅礴意志充塞天地!
紧接着,一声撕裂苍穹的虎啸!大地阴煞之气疯狂汇聚,凝成一头神虎虚影!其势如山岳,其煞如九幽,不动则稳若磐石,动则如雷霆崩山!虎踞虚空,至阴至煞、镇压万物的凶威弥漫四野!
龙腾虎啸,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志,在这片混沌虚空中,却并未冲突。那龙影一个盘旋,竟化作一道至阳至纯的流光,缠绕上神虎之躯!神虎仰天咆哮,煞气内蕴,化作一道至阴至沉的暗影,融入龙影之中!
轰!!!
龙虎光影交缠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个巨大无朋、缓缓转动的混沌阴阳磨盘!磨盘一边是璀璨如烈阳的纯金,一边是深邃如永夜的玄暗!阴阳鱼眼处,隐隐有龙虎之形沉浮!磨盘转动间,混沌气流被吞噬、分解、转化,归于最原始的阴阳二气!一种“磨灭万法,衍生万物”的至高道韵,如同天地初开的胎动,深深烙印进熊和共的灵魂!
“看好了!”
那苍老的声音陡然变得肃穆、威严,如同大道纶音!
“此乃吾形意一脉,由武入道之根基,阴阳轮转之枢机!武之极,近于道!道之始,蕴于武!一式‘混元崩’,崩的不是山,不是海,而是这阻你道途、乱你阴阳的……魔障!”
“混元崩”三字出口的瞬间,熊和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那混沌阴阳磨盘的核心!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成为了磨盘的一部分!他感受到了那磨盘每一次转动所蕴含的天地伟力,感受到了阴阳二气生灭轮转的无上玄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悟,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他之前对武道的所有认知藩篱!
龙形真意不再局限于腾挪变化,更有了统御阳刚、开辟混沌的堂皇!虎形煞气不再仅仅是杀伐凶威,更有了凝聚阴煞、定鼎乾坤的厚重!阴阳互易,不再是简单的灵力转化,而是触及了天地本源法则的轮转!
外界。
包裹熊和共的璀璨仙光骤然内敛,尽数收回龟甲碎片之中。那龟甲碎片表面,一道细微却触目惊心的裂纹悄然蔓延。
废墟之中,熊和共的身体缓缓站起。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重伤后的僵硬与迟滞。
然而,就在他站直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气势,如同沉睡的太古神山骤然苏醒,轰然爆发!他周身再无半点混沌暗金的气流,皮肤下却隐有混沌色的光晕流淌,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天地间一个巨大的阴阳节点!
他微微抬头,那双眸子已非混沌暗金,而是化作了纯粹的混沌之色!平静,深邃,如同蕴藏着无尽星河的宇宙之眼!目光所及,赤炎老祖分身那焚灭万物的恐怖魔威,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无声地排开、消融!
“装神弄鬼!”赤炎老祖分身的惊疑被暴怒取代。那被仙光短暂阻遏的魔掌再次压下!这一次,魔焰更加狂暴,掌心坍缩的焚灭符文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引动整个葬魔原的魔煞沸腾!他要将这蝼蚁连同那诡异的光芒彻底碾成虚无!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掌,熊和共——或者说此刻主导他身躯的那股无上意志,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右手。
五指缓缓收拢,握拳。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积蓄,没有光华万丈的能量爆发。那握拳的动作,普通得如同田间老农握紧锄头,如同山野樵夫攥住柴刀。
然而,就在他拳头握紧的瞬间——
轰隆隆!!!
整个葬魔原战场,不,是整个赤炎魔峰区域,天地元气骤然暴动!不再是单一地被魔煞吞噬点燃,而是被强行撕裂、分化!天空之中,无形的阳刚之气如同受到君王的召唤,疯狂汇聚,化作肉眼可见的璀璨金霞!大地之下,沉郁的阴煞之气如同找到了归宿,汹涌奔腾,凝成厚重的玄黄之气!
金霞在上,玄黄在下!两股浩瀚磅礴、性质截然相反的天地伟力,如同两条奔涌的天河,无视了空间距离,无视了赤炎魔掌的法则封锁,疯狂地朝着熊和共那缓缓握紧的拳头灌注而去!
他的拳头,仿佛成为了一个吞噬天地的漩涡!
“这是……引动天地阴阳本源?!”远处,正与蚀骨魔婴缠斗的柳轻烟失声惊呼,幽蓝的眸子里满是震撼!玄阴灵体对天地至阴之气感应最为敏锐,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浩瀚的玄黄之气,其精纯与磅礴,远超她的想象!
“引……引动天地之力?熊兄弟他……”石山一棒子震开腐魂魔婴的怨魂洪流,铜铃大眼瞪得滚圆,几乎忘记了呼吸。
凌无锋拄剑而立,重伤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那双孤傲的剑眸死死盯着熊和共的拳头,仿佛要看穿那平凡动作下蕴含的惊天伟力!无垢剑心剧烈共鸣,他感受到了一种超越剑道、直达本源的武道真意!
赤炎老祖分身那两点血狱星辰般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甚至……一丝惊惧!他感觉到了威胁!致命的威胁!那看似平凡的拳头,正在汇聚足以崩灭他这具分身的恐怖力量!他不再犹豫,压下的魔掌骤然加速!焚灭符文血光爆射!
“咄!”
一个苍老、威严、仿佛蕴含着天地意志的字节,从熊和共口中吐出。
随着这声轻喝,那吞噬了无尽金霞与玄黄之气的拳头,终于动了!
没有花哨的轨迹,没有复杂的招式。只是极其简单、极其直接的一拳——向前平推!
拳锋所向,正是那遮天蔽日、焚灭万物的赤炎魔掌!
拳出,无声。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拳面前失去了意义。
拳锋前方,一道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混沌色裂痕悄然出现。裂痕出现的瞬间,那由赤炎老祖分身引动、凝练了炼虚法则的焚灭符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脆弱琉璃,连哀鸣都未曾发出,便无声无息地……崩碎了!
紧接着,是那由无尽暗红魔焰构成、足以轻易湮灭元婴修士的庞大魔掌!
崩碎!
如同被无形的亿万柄巨锤同时轰击!从拳锋接触的那一点开始,魔掌寸寸瓦解、湮灭!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一种彻底的、归于虚无的崩解!那崩解之势,如同燎原之火,沿着魔掌的“手臂”,朝着魔峰之巅那庞大的魔焰身影本体,无可阻挡地蔓延而去!
“不——!!!”赤炎老祖分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咆哮!他疯狂地催动魔元,试图切断与那崩解之力的联系,试图稳固这具分身!
然而,无用!
崩解之势如同大道法则的审判,不可违逆!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道顶天立地、散发着炼虚境恐怖威压的暗红魔焰身影,连同他脚下的部分赤炎魔峰山体,如同风化的沙雕,从下至上,寸寸崩解、湮灭,最终化作最原始的、混乱的阴阳气流,消散在天地之间!
赤炎老祖分身,崩灭!
一拳之威,竟至于斯!
仙光彻底敛去,龟甲碎片上的裂纹又深了几分,光芒黯淡下去。熊和共身上那股浩瀚磅礴、引动天地阴阳的无上意志,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混沌色的眼眸恢复成暗金,随即迅速黯淡,被极致的疲惫与虚弱取代。他挺拔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的残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那个苍老平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释然,最后一次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缥缈如烟:
“道……由心证……法……由武传……吾道……不绝……”
“小辈……好自为之……好好……活着……”
声音袅袅散去,如同从未出现。
熊和共重重倒在滚烫的废墟之上,彻底失去了知觉。只有胸前那枚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龟甲碎片,依旧紧贴着肌肤,残留着一丝温润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