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之后,便是隆重的传胪大典、恩荣宴,以及最为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状元游街”。
跨马游街之日,京城万人空巷。
刘毅身着大红状元袍,头戴金花乌纱帽,胸佩十字披红,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御赐骏马,走在队伍最前列。
紧随其后的是榜眼和探花。探花郎姓谢,名雁回,北地人士,生得俊美非凡,气质略显清冷,与刘毅的温润沉稳相映成趣,引得道路两旁楼阁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尖叫不已,香囊、手帕、鲜花如雨点般抛洒下来。
更有那等大胆泼辣、家中颇有势力的,竟直接派了家丁护院,在街上设了“关卡”,嚷嚷着要“请状元公\/探花郎过府一叙”,实则是存了抢亲招婿的心思。
这本是京城富贵人家偶尔为之的“雅趣”,只要不过分,朝廷也睁只眼闭只眼。
刘毅早闻此风,岂会没有准备?
他骑术经过锻炼本就不差,此刻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见前方有人拦路,或是侧旁楼上有绳索、彩带抛下,他便轻轻一夹马腹,那白马极为灵性,或加速前冲,或灵活转向,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埋伏”。
他身形稳坐马背,不时向两旁欢呼的百姓微笑拱手,风度翩翩,引得喝彩声更烈。
相比之下,那北地来的探花郎谢雁回似乎不太适应此等热闹,虽也勉力应付,但略显局促,险些被一条彩绸缠住胳膊,还是刘毅眼疾手快,用马鞭轻轻帮他挑开,两人相视一笑,倒生出几分并肩作战的默契。
一场热闹非凡的游街,在刘毅的有惊无险与谢雁回的略微狼狈中终于结束。
当刘毅回到礼部安排的临时寓所,刚卸下那一身沉重的行头,还未及喘口气,宰相府的人便到了。
当朝宰相姓李,名文渊,是三朝元老,年逾古稀,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即便是承平帝,对他也需礼让三分。
刘毅不敢怠慢,立即整理衣冠,随来人前往相府。
相府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深厚的底蕴与威严。
刘毅被引入一间陈设古朴雅致的书房,李文渊正坐在太师椅上,手持一卷书,见他进来,放下书卷,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刘大人,别来无恙啊。”
李文渊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一丝调侃。
刘毅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学生刘毅刘鹏举,拜见相爷。相爷说笑了,学生惶恐。虽蒙陛下恩典,侥幸得中,但陛下的官职还未下来,学生如何担得起相爷这句‘大人’?相爷直接唤学生姓名即可。”
李文渊捋着雪白的长须,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不骄不躁,谦逊有礼,却又自有风骨,这小子,确实不错。
“诶,纵然现在担不起,以你的才学,深受陛下器重,日后也是担得起的。坐下说话吧。”
待刘毅在下首落座,李文渊看似随意地寒暄了几句,问了些家乡风物、旅途见闻,话题便渐渐转了方向。
“听闻刘状元……哦不,鹏举啊,你如今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不知家中可曾为你定下亲事?如今京城之中,怕是不少人家都盯着你这乘龙快婿呢。”
李文渊笑呵呵地问道,目光却如古井般深邃,观察着刘毅的每一丝反应。
刘毅心中微凛,知道正题来了。
宰相亲自过问婚事,这意味非同小可。
他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再次向李文渊深深一揖,语气诚恳而坚定:
“回相爷,学生确实未曾婚配。家中母亲兄长虽曾关心,但学生一心向学,且……”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地迎上李文渊的审视。
“学生心中,早已有了倾心爱慕之人。学生曾立誓,此生非她不娶,绝无二色。故此,尚未考虑其他。”
书房内一时寂静。李文渊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
他确实存了为家族中最出色的一个孙女牵线搭桥的心思,刘毅此子,才华横溢,深得帝心,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能招揽至门下,对家族亦是极大的助益。
更何况,陛下明显要重用此子,提前结下姻亲,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他没想到,刘毅会拒绝得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而且理由竟是“已有心上人”。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是推脱之词,还是确有其事?
“哦?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能得状元公如此青睐?说来听听,老夫或许还能帮你说合说合。”
李文渊不动声色地问道。
刘毅心中苦笑,他知道这话瞒不过老谋深算的宰相,但他绝不能透露白梅英的丝毫信息。
他只能再次躬身,语气更加恳切,却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
“相爷厚爱,学生感激不尽。只是……那位姑娘身份特殊,与学生有约在前,且此事关乎学生誓言与信义,请恕学生不便详言。”
“学生深知辜负相爷美意,实属不该,他日若有机会,定向相爷请罪。但婚姻之事,学生心意已决,还望相爷体谅。”
话说至此,已是明确至极的拒绝。
李文渊久经宦海,自然听得出其中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深深看了刘毅一眼,这个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姿态谦恭,眼神却坚定如铁,没有畏惧,也没有谄媚,只有一种属于他自己的原则与坚持。
良久,李文渊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少了些最初的亲近,多了些复杂的意味,似是遗憾,又似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审视。
“也罢,少年人重情重诺,亦是难得。老夫只是随口一问,你既心意已定,老夫自然不会强求。只是刘毅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有些事情,并非仅凭才学与心意便能如愿。你如今简在帝心,更需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学生谨记相爷教诲。”
刘毅郑重应道,心中明白,这次婉拒,虽未直接得罪宰相,但也必然让这位位高权重的老臣心中留下了印象,未来的仕途,恐怕不会一帆风顺了。
从相府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京城夜晚的繁华与喧嚣扑面而来,刘毅却感到一丝凉意。
他拒绝了宰相的联姻,等于主动放弃了一条或许能走得更顺的捷径,甚至可能为自己树了一个潜在的对手。但他不后悔。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是故乡的方向,也是……青丘可能所在的方向。
梅英,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
如今,我已走出了第一步,站在了更高的起点上。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走下去。
皇宫的方向,灯火通明。
承平帝的赏识是真,但帝王的恩宠又能持续多久?宰相的暗示犹在耳边。
刘毅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
不管前路如何,他都会朝着目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