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那丝微弱的净源感应,队伍在愈发浓稠的迷雾中穿行。
林木逐渐稀疏,脚下从湿软的腐叶层变为坚硬的、布满青苔的岩石。
空气里的阴冷感被一种干燥温和的气息取代,雾气也稀薄了许多,能隐约看见前方岩壁的轮廓。
“就在前面。”林晏右眼银辉闪烁,指向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岩壁凹陷,“能量波动从岩壁后方传来,应该另有洞天。”
石岳上前,小心拨开垂落的藤蔓。
后面并非实心岩壁,而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向内延伸,深不见底,有微弱的气流从内向外涌出,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
“我先探路。”石岳将司无涯交给云堇长老,周身土黄罡气护体,侧身挤入裂缝。
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安全!都进来吧,里面别有洞天!”
众人依次进入。
裂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天然的岩洞厅堂,约有十丈见方,洞顶垂下许多散发柔和白光的钟乳石,将洞内照得如同月光铺洒。
洞内干燥温暖,空气清新,地面平整,一角还有一洼清澈见底的浅池,池底铺着细碎的、散发微光的白色石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壁一侧,有一座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石台,台上放着一个蒲团,旁边石壁上刻着几行已经模糊的古篆,旁边还有一个低矮的石制丹炉,炉身布满灰尘,却隐隐有灵光内敛。
“这是一处古修洞府!”齐珩快步上前,仔细辨认壁上的字迹,“‘余号云崖散人,避世于此三百载,偶得净源星屑,炼丹悟道……终不得破境之门,留此微末之物,以待有缘。’落款是……天衍历七千四百二十年。天衍历……那是三千多年前的古历法了!”
“三千多年过去,此地竟还保持得如此完好,灵气也未散尽。”云堇长老感慨,目光落在那石制丹炉上,“此炉品相不凡,应是这位前辈炼丹所用。”
林晏的目光则被洞顶那些发光的钟乳石吸引。在他的净源视野中,这些钟乳石内部流淌着极其精纯且平和的星辰之力,与洞内那洼浅池、甚至整个洞府的气息浑然一体,形成一个天然的小型“净源循环”。正是这个循环,让此地历经数千年依然洁净如初,隔绝了外界迷雾和阴煞的侵蚀。
“此地确实是绝佳的疗伤和休整之所。”林晏走到石台边,用手拂去蒲团上的灰尘,“净源气息平和稳定,能助司兄固魂,也能安抚苏辞体内的涅盘余烬。石兄,请将司兄平放于此。”
石岳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司无涯放在蒲团上。司无涯依旧昏迷,但身处这净源充盈之地,他灰败的脸色似乎都缓和了一分,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云堇长老,齐兄,请你们在洞口布下隐匿和预警的阵法,以防追踪。”林晏安排道,“石猛兄弟,洛璃姑娘,劳烦查看洞府内外有无其他隐患,并收集些干柴,我们需要生火,也需要热水。”
众人领命而去。石岳则拍拍胸脯:“林老弟,我干啥?打架放哨我都在行!”
“石兄,你的任务是守好司兄,寸步不离。”林晏郑重道,“此地虽好,但难保没有我们尚未察觉的危险。司兄现在毫无自保之力,需要绝对可靠的护卫。”
石岳闻言,神情一肃,重重点头:“交给我!谁想动司老大,先从我石岳身上踏过去!”
安排妥当,林晏这才看向苏辞。
她正靠坐在池边一块平滑的石头上,脸色依旧不好,眉心微蹙,似乎在强忍着体内的不适。
“很难受?”林晏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
苏辞点点头,又摇摇头:“比之前好一些,这里的净源气息很舒服,压制了余烬的躁动。但……它好像在我经脉里扎根了,不断吞噬我的生机来维持自身燃烧,虽然缓慢,却很顽固。”
林晏握住她的手腕,一缕青碧气息探入。果然,她经脉深处,那纯白色的涅盘余烬如同附骨之疽,与她的凤血本源和经脉组织纠缠在一起,缓慢地“燃烧”着她自身的生命力来维持存在。强行剥离,必然会重创她的根基。
“涅盘之力,本是向死而生,在毁灭中孕育新生。”林晏思索着传承中的信息,“你强行引动了雏形,却无足够的本源支撑完成‘新生’阶段,导致这力量卡在了‘燃烧’状态,反噬己身。要化解,或许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足够强大的、同源的生命力量补充,助你完成涅盘;二是你对凤血本源的彻底掌控,引导余烬转化。”
他看向洞顶的钟乳石,又看看那洼浅池:“此地的净源之力或许能提供一些滋养,减缓燃烧,但治标不治本。关键还在你自身,以及……‘栖凤墟’。”
苏辞眼神微黯:“我明白。母亲留下的血脉传承,终究需要回到源头才能完整。”她顿了顿,看向昏迷的司无涯,眼中满是担忧,“当务之急,还是先治好司兄。”
林晏点点头:“司兄的伤势,需要分两步。第一步,稳固魂魄,修复生机根基,我已有些眉目;第二步,唤醒他的剑心,重聚寂灭剑意,这只能靠他自己,外力难助。”
他起身,走到那石制丹炉前,拂去灰尘。炉身触手温润,刻着简单的云纹,炉内竟然还残留着些许药渣灰烬,历经数千年,竟还有一丝极淡的药香残留。林晏心中一动,左眼青碧光芒亮起,仔细“阅读”着这些药渣残痕。
“这是……‘凝魂草’、‘定神花’、‘星纹芝’的残迹……”他越看越惊讶,“这位云崖散人前辈,炼制的似乎是某种辅助凝聚魂力、稳定心神的丹药,而且手法……与父亲手札中记载的某些古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闭目回忆传承中关于丹药的知识,再对照眼前丹炉和药渣,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齐兄!”他唤来正在洞口布阵的齐珩,“我需要你帮我推算一下,以此地洞顶‘星辉乳石’的星辰之力周期,结合这洼‘净源池’水的活性,最佳的取用时辰和方式。”
齐珩虽不明所以,但对林晏的要求从不怠慢,立刻拿出罗盘,结合洞内地势与残留的灵力轨迹,开始推演。
林晏又看向云堇长老:“长老,您阅历丰富,可否辨识一下,这洞府内是否还有这位前辈遗留的其他物品?尤其是与医药或符箓相关的。”
云堇长老点头,仔细搜寻起来。
不多时,齐珩推算完毕:“林兄,一个时辰后,是此地星辰之力与池水活性交汇最平稳的‘子午交汇’之时,持续约三刻钟。此时取用星辉乳石滴落的石髓和池水,调和出的药性最为温和中正,极易吸收。”
云堇长老也在石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找到了一个被灰尘覆盖的小小玉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枚已经干枯、却依旧散发淡香的草药,以及一卷以特殊兽皮鞣制的薄薄书册。
林晏接过书册,小心展开。书页非纸非帛,触手坚韧冰凉。上面以古篆记录着一些炼丹心得、此地净源特性的观察,以及……一张残缺的丹方。
丹方名为“星髓养魂丹”,主材正是星辉乳石的石髓、净源池水,辅以数种安魂定魄的灵草,功效恰是稳固魂魄、滋养魂源、抚平神魂创伤。
“天助我也!”林晏眼中迸发出光彩。这丹方虽残缺了部分辅药记载和炼制火候细节,但对他而言,结合自身传承和药灵感知,完全有能力补全并改良!
他立刻行动起来。以青碧药气刺激那几枚干枯的草药,竟奇迹般地使其恢复了一丝活性,虽不能入药,却足以让他辨识出种类——正是丹方中缺失的两种辅药“宁心藤”和“地脉根”。至于炼制细节,他有信心以净源之力微调弥补。
石猛和洛璃也收集来了干燥的苔藓和少量洞内特有的、散发微光的菌类作为燃料。林晏清理丹炉,以净源池水洗涤,引动洞内残存的、微弱的“地火”脉动——这洞府下方竟然有一条休眠的地火支脉,被古修以阵法引至丹炉之下。
材料齐备,时辰将至。
林晏盘坐丹炉前,屏息凝神。苏辞守在旁边,默默为他护法。石岳守在司无涯身旁,目光炯炯。齐珩、云堇长老等人也静静注视着。
子午交汇之时到!
洞顶星辉乳石光芒微盛,一滴乳白色、散发浓郁星辰清香的石髓缓缓凝结,滴落下方玉碗。净源池水无风自动,水面泛起柔和涟漪,活性达到顶峰。
林晏双手虚引,星髓与池水按特定比例落入丹炉。他左眼青碧,右眼银辉同时亮起,一手操控青碧药气处理“宁心藤”与“地脉根”,剔除杂质,激发药性;另一手引动净源星辉,调和炉内药力,并精准控制着那微弱的地火,使其温度恒定在某个玄妙的区间。
没有烟熏火燎,只有淡淡的药香和星辰清气弥漫开来。丹炉微微嗡鸣,炉盖缝隙透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林晏额头见汗,却神情专注,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终于,炉内光华内敛,药香也转为一种宁静悠远的气息。
林晏睁开眼,轻轻一拍炉身。
炉盖开启,三枚龙眼大小、通体乳白、表面有银色星纹流转的丹药,静静地躺在炉底,散发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成了。”林晏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他取出一枚“星髓养魂丹”,来到司无涯身边。
丹药无需口服,在林晏净源之力的引导下,化作一缕精纯温和的乳白色雾气,缓缓从司无涯鼻窍、眉心渗入。
众人屏息看着。
只见司无涯苍白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微弱的气息变得平稳悠长;
眉心那因神魂受损而始终凝聚不散的郁结之气,缓缓消散。更重要的是,他那沉寂如死灰的剑意核心,仿佛被注入了一汪清泉,开始重新泛起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虽然人仍未醒,但根基已稳,魂魄之伤得到了最有效的滋养和修复。
“至少需要三日,丹药之力才能完全化开,稳固根基。”林晏判断道,“这三日,司兄需要绝对静养。之后,能否醒来,能否重聚剑心,就看他的造化了。”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松。最难的一关,总算过了。
林晏将另外两枚丹药收起,一枚递给苏辞:“此丹对你稳固魂魄、缓解余烬反噬也有益处,每日含服三分之一,徐徐化之。”另一枚则交给云堇长老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安排好一切,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林晏靠着石壁坐下,苏辞默默坐到他身边,将水囊递给他。
洞内安静下来,只有池水微漾,钟乳石荧光流转。
石岳守着司无涯,很快响起轻微的鼾声。齐珩和云堇长老低声探讨着洞府内残留的阵法痕迹。洛璃和石猛在整理物资。
在这与世隔绝的古洞中,经历了连番生死奔波的众人,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林晏握着苏辞的手,看着洞顶的微光,低声道:“等司兄稳定,我们就出发去栖凤墟。你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苏辞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嗯。不过,不急在这一时。你也需要休息,稳固传承。”
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和手中的温暖,林晏心中一片安宁。
前路虽险,迷雾未散。
但此刻,在这古修遗留的净地,薪火得以喘息,同伴安然,希望未绝。
这便足够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疲惫将自己淹没。
而在沉睡之前,他仿佛听到洞府深处,那卷兽皮书册旁,传来一声极轻微、似欣慰、似叹息的悠远回响。
仿佛三千年前的留缘人,终于看到了传承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