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瀑布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灼热的水汽裹挟着众人急坠而下。
失重的晕眩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方并非坚硬的岩石河床,而是一个巨大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深潭。
噗通!
噗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响起。冰冷的潭水与上方瀑布带来的灼热蒸汽形成鲜明对比,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晏在入水的瞬间便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净源之力,化作一层薄薄的银色光膜护住自己和身旁的苏辞,抵消了部分冲击。
即便如此,撞入水中的震荡依旧让他胸口剧痛,毒咒斑痕处传来撕裂感,眼前阵阵发黑。
“咳咳……都……都在吗?”林晏挣扎着浮出水面,右眼银辉竭力扫视四周。
潭水呈深青色,泛着诡异的微光,能见度极低,四周被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笼罩,瀑布的轰鸣在此处变得沉闷而遥远。
“在!”石岳粗犷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正将呛水的洛璃托出水面。
齐珩和云堇长老也相继浮出,虽然狼狈,但并无大碍。石猛最后一个冒头,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根骨矛。
“苏辞呢?”林晏心中一紧。
“这里……”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辞脸色苍白如纸,湿透的黑发贴在额前,眉心凤凰符文黯淡无光。
方才破锁时消耗太大,又被瀑布冲击,她此刻几乎连划水的力气都没有。
林晏立刻游过去,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触手之处,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并非水温所致,而是生机过度消耗的征兆。
更让他心惊的是,苏辞体内那被暂时压制的涅盘余烬,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反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抓紧我。”林晏低声说,用一条手臂环住苏辞,另一只手划水,试图辨认方向。
齐珩也游了过来,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片刻后,勉强指向一个方向。
“那边……能量流动相对平稳,应该是水道主流方向。”齐珩喘息道,“但雾气太重,看不清。”
“先离开水潭,找个落脚处。”云堇长老当机立断,拂尘一挥,几道灵力丝线如触手般探入浓雾,很快卷住了不远处一块凸出水面的黑色礁石。
众人相互搀扶,奋力游向礁石。爬上湿滑的石面,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剧烈喘息。
石岳的左腿伤口被水浸泡得惨白翻卷,他撕下布条重新勒紧,额角冷汗涔涔。
洛璃和石猛抱在一起取暖,瑟瑟发抖。
林晏将苏辞小心放平,检查她的状况。
脉象虚弱紊乱,魂力波动低迷,体内余烬如深渊死水,却又隐隐透着令他不祥的悸动。
他取出最后一点星髓药粉,混合着指尖逼出的、蕴含净源气息的精血,喂入苏辞口中,同时以青碧药气疏导其经脉。
片刻后,苏辞睫毛微颤,缓缓睁眼,看到林晏近在咫尺的担忧面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又……拖累你了。”
“别说傻话。”林晏摇头,握住她冰冷的手,“是我们拖累了你。若不是为了取药,你和司兄……”
提到司无涯,气氛陡然沉重。苏辞眼中涌起水光,别过头去。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齐珩强打精神,展开那张湿漉漉的地图,“我们落入了‘归墟水道’的主河道,按照遗刻记载,穿过这片‘迷雾回廊’,就能抵达栖凤墟外围。但……”他指着地图上大片空白和旁边细小的警告标记,“‘迷雾回廊’并非单纯的地形,它是栖凤墟护山大阵的外围显化,结合天然浓雾与古老阵法,变化无穷,能惑人心神,乱人五感,更能凝聚雾中精怪。若无正确路径或血脉指引,踏入其中,九死一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周围的浓雾忽然开始无风自动,缓缓流转起来,形成一个个微小的旋涡。
雾气深处,隐约传来飘忽不定的窃窃私语,时而像孩童嬉笑,时而似妇人哀哭,时而如同金铁交鸣,直往人脑子里钻。
“雾里有东西!”石猛握紧骨矛,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凝神静气,勿听勿信!”云堇长老低喝,拂尘扬起,一层清心光幕笼罩众人,暂时隔绝了那诡异的声音干扰。
林晏右眼银辉扫视浓雾。
在他的视野中,这些灰白色雾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的、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雾粒”组成。
有的蕴含淡淡水灵,有的则带着阴冷晦涩的气息,更有一部分,其核心竟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与苏辞凤血同源的金红色光点!
“苏辞,试着感应那些与你血脉共鸣的雾粒。”林晏沉声道,“它们或许能指引方向。”
苏辞闻言,强撑精神,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血脉深处。
眉心黯淡的符文微微发热,一缕极其微弱的感知扩散开来。
果然,在周围茫茫雾海中,她“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温暖的金红色光晕,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虽然微弱,却有着明确的方向性——它们都指向雾气深处某个固定的方位。
“那边……”苏辞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左前方,“共鸣最强烈的方向……但距离很远,中间……有很多混乱阴冷的气息阻挡。”
“那就是路。”林晏站起身,虽然身形摇晃,眼神却锐利如初,“我们循着共鸣走。齐兄,记录方位和能量变化。云堇长老,请您维持清心光幕,尽可能隔绝雾中邪音和迷惑。石兄,洛璃,石猛,你们负责警戒雾中可能实体化的精怪。我护着苏辞。”
简单的分工后,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再次出发,踏入能见度不足三丈的浓雾之中。
脚下是湿滑的、长满青苔的岩石和水洼,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不断变换着形态,时而凝聚成狰狞鬼面一闪而过,时而化作熟悉的人影低声呼唤,试图扰乱心神。
云堇长老的清心光幕如同脆弱的蛋壳,在雾气持续的侵蚀下明灭不定。
更麻烦的是,苏辞指出的路径并非直线。
那些蕴含凤血共鸣的雾粒分布稀疏,且常常需要绕开大片的、充满阴冷混乱气息的雾区。
有时甚至需要涉过齐腰深的冰冷潜流,或者攀爬湿滑的岩壁。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雾气突然剧烈翻涌,一声尖锐的嘶鸣刺破寂静!
三道模糊的、完全由灰白雾气凝聚而成的狰狞身影,挥舞着雾刃,从正前方扑来!
“雾傀!”齐珩低呼,“小心,物理攻击效果很差!”
石岳怒吼一声,土黄罡气包裹拳头,一拳轰向当先一道雾傀。
拳风过处,雾气四散,但转眼又凝聚起来,雾刃划过石岳手臂,带走一片皮肉,伤口处却没有鲜血,而是迅速变得灰白、麻木。
“它们能侵蚀生机!”林晏急道,“用灵力或属性克制的攻击!”
苏辞咬牙,指尖逼出一缕金红火焰,射向一道雾傀。
火焰触及雾气,发出“嗤嗤”声响,雾傀发出痛苦的嘶鸣,身形明显淡薄了一些,但并未消散。她的力量太弱了。
林晏右眼银辉一闪,净源之力化作数道银丝,缠向另一道雾傀。
银丝触及雾气,同样发出净化声响,雾傀动作迟缓,却仍在挣扎靠近。
就在第三道雾傀的雾刃即将劈中力竭的苏辞时,旁边的石猛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手中骨矛不是刺出,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频率急速震颤着,捅入雾傀胸口!
嗡——!
雾傀剧烈一震,构成身体的雾气竟被这奇特的震颤频率引得紊乱、崩散!
虽然很快又开始凝聚,但给了众人喘息之机。
“震荡……它们怕高频震荡!”石猛气喘吁吁地喊道,他方才完全是凭着一股蛮劲和直觉。
“试试这个!”齐珩闻言,迅速从行囊中取出一枚刻画着复杂音纹的玉符,注入灵力激活。
“哔——!”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音波骤然爆发,呈扇形向前方扩散!
三道雾傀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瞬间溃散成最原始的雾气,久久无法凝聚!
音波玉符也同时碎裂。
“有效,但这类法器不多。”齐珩脸色难看。
短暂的战斗消耗了众人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苏辞几乎站不稳,全靠林晏搀扶。
石岳手臂上的灰白侵蚀正在缓慢蔓延,他咬牙用匕首刮去表层死肉,疼得面容扭曲。
而前方,浓雾依旧无边无际,那些温暖的共鸣光点,依旧遥不可及。
更糟糕的是,林晏感到怀中的苏辞,身体温度正在急剧升高!
不是正常体温,而是那种熟悉的、危险的灼热!
涅盘余烬,在极度虚弱和持续刺激下,即将再次失控!
“苏辞!”林晏急忙查看,只见她眉心符文正不受控制地亮起炽白光芒,皮肤下隐隐透出红光,呼吸急促,眼神开始涣散。
“好……好冷……又好热……”苏辞意识模糊地呢喃,“林晏……我好像……看到娘了……她在雾里……叫我……”
“那是幻觉!撑住!”林晏心急如焚,将所剩无几的青碧药气拼命渡入她体内,试图安抚那躁动的余烬。但这一次,余烬的反扑远比之前猛烈,如同沉寂的火山彻底爆发!
炽白的火焰虚影开始从苏辞周身毛孔渗出,周围的雾气被高温灼烧得滋滋作响、剧烈翻滚!
“不行!她撑不住了!”云堇长老急道,“必须立刻找到稳定她血脉的方法!否则……”
否则,便是余烬焚身,魂飞魄散!
林晏看着怀中痛苦挣扎、意识逐渐沉沦的苏辞,又看了看周围绝望的浓雾和筋疲力尽的同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依旧狰狞的毒咒斑痕。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传承信息中,关于净源之力本质的描述……父亲手札里,关于极端情况下“以命续命”、“以魂守魂”的禁忌猜想……以及,他与苏辞之间,那早已超越寻常、历经生死淬炼的羁绊……
或许……可以一试。
哪怕代价是……
林晏的眼神变得无比平静。他轻轻将苏辞放平在相对干燥的岩石上,双手分别按住她的眉心和小腹丹田。
“诸位,为我护法。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打断我。”
他闭上双眼,识海中那枚半青半银的种子,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逆向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