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郑克洪才哑着嗓子开口:“七爸,我心里乱得很,实在不知道该到底怎么做。”
见素来刚毅的侄儿露出这般窘迫无措的模样,郑时丰心头疑云翻涌,沉声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郑克洪先自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攒着化不开的疲惫:“七爸,自打清廷设局算计绍阳起,咱们郑家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他们先是拿绍阳要挟,逼郑家俯首就范;计谋不成,又转而设计围杀我;再后来更是直接围困郑、严、仝三家,害得仝家家主——我的小师叔,殒命潼关。我逃到晋省,本想暂避锋芒,谁料清廷的追杀竟如影随形。那一路颠沛流离,小慧先是没了踪迹,绍阳、严谨和仝魁也相继失踪,如今唯一能断定尚有一线生机的,只剩小慧一人。可这边孩子还没找到,蜀地又传来魔门现世作乱的消息,我只能马不停蹄赶去除魔。”
他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茶水的凉意却压不住心底的灼痛。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猩红:“三年蜀地除魔,我见够了人间惨状,看遍了生离死别。好不容易熬到除魔功成,踏上归途,又撞见魔门修士残杀无辜。当时拼死救下的林家姐弟,最后也只活下来林辰一个。可如今……如今连林辰也被我弄丢了。就在前几日,连九爸也归途失踪了!七爸,我真的撑不住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听完这番字字泣血的陈述,郑时丰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问道:“你说什么?你九爸失踪了?老祖可曾提过,他是在何处走失的?”
话音落下,他又兀自沉声道:“按道理说,你九爸的修为早已摸到化劲宗师的门槛,世俗界里,只要不碰上练气后期的修士或是大宗师,断然没有栽跟头的道理。除非……除非是遇上了人力难以抗衡的天灾意外!”
郑克洪心头猛地一跳,脱口而出:“七爸,有没有可能,九爸是遇上魔门的人了?”
郑时丰垂首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听孝武回来禀报,说你九爸离开时,是与克强结伴同行的。如此一来,此事与魔门有关的概率,怕是要大打折扣,否则对方不会留下活口。依我看,能让你九爸凭空消失的,多半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外力,绝非人为。否则,克强那孩子,岂能安然无恙地回到鄠县的家中?”
“可万一……万一对方根本不屑对克强出手呢?”郑克洪眉头紧锁,不死心地追问。
郑时丰没有急着反驳,反而定定看向他,抛出两个沉甸甸的问题:“克洪,你可知咱们郑家在鄠县是何等地位?又可知郑家在西北,乃至整个华夏大地,代表着什么?”
见郑克洪面露茫然,郑时丰便适时开口点醒:“你这几年修为突飞猛进,怕是早已忽略了世俗界明面上的巅峰力量。我今日便与你说透——从前,郑家老祖的修为,在世俗界明面上能排进第一梯队,单凭这一点,整个西北的势力便对郑家俯首帖耳,不敢有半分造次。再说那世俗界的魔门,他们之所以不与我们这样的家族为敌,说白了无非两点缘由:其一,是瞧不上我们这些扎根世俗的势力;其二,魔门高层也不愿轻易招惹上古八姓的后裔。昆仑小世界里,姬氏一族实力雄厚,他们若是为了对付我们,而引来姬氏的报复,平白折损自身实力,这笔买卖,魔门高层绝不会做。”
“那我这些年,为何频频与魔门狭路相逢,还屡次遭他们针对?”郑克洪眉头拧得更紧,满是狐疑地问道。
“你这几年的遭遇,有我们共同经历的也有孝武告诉我的。关于你这个疑问,我也曾仔细琢磨过,得出的结论,恐怕与你所想大相径庭。”郑时丰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地剖析,“我且问你,你第一次遇上魔门,究竟是因何缘故被他们盯上?不妨由我替你说——当时你主动前往京城查探,与魔门护法长老正面交锋,说白了,是我们先找上门去,对方才会派人追到太行山围剿,想讨回颜面。可自那之后,魔门便再无后续动作,这恰恰说明,他们根本无意与郑家结下死仇。再想想,你当初杀了毒仙长老岑琴的孙子岑帅,此事过后,魔门可曾揪着不放,步步紧逼?还有后来你远赴蜀地除魔,动静那般之大,魔门又是持何种态度?蜀地的诸多细节我虽未曾亲见,但换个角度想想,若是换成我们处在魔门的位置,面对这些事端,岂能这般轻易揭过?”
郑时丰的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郑克洪心头炸响。他呆立原地,细细回想过往种种,这才惊觉自己竟忽略了如此多的关键细节。的确,魔门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透着一股模棱两可的诡异,全然不似清廷那般睚眦必报。尤其是在蜀地的那段时日,其他门派的修士但凡与魔门对上,几乎都是死伤惨重,唯独他带领的一行人,除却与变异邪魔那一场恶战损失颇大之外,其余与魔门修士的交锋,看似凶险万分,到最后却大多能保住性命。反观其他门派,那些修士明明从表面伤势看并无大碍,可回到门派后,却往往会无缘无故暴毙,更有甚者,直接被魔门连根拔起,满门覆灭。
这般细细推敲下来,七爸的分析,竟比他自己的揣测要合理得多。郑克洪却忘了,他一行人在蜀地伤亡寥寥,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出发前分发的灵液。那灵液中蕴含着建木树的气息,对伤势有着起死回生的绝佳疗效,这才让众人屡次在鬼门关前捡回性命。
他怔忪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颓然:“七爸,您的话,我方才仔细思量过了,的确句句在理。可九爸失踪的消息,实在叫我放心不下。偏偏老祖又下了命令,让我先去寻林辰,说只有找到他,才能阻止魔门的下一步动作。唉……”
话音未落,郑时丰却忽然低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你今日来找我,怕是根本不是为了讨个主意,只是想在我这儿,寻个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