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晨光广告的办公区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打印机规律的嗡鸣里，夹杂着键盘敲击的脆响，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是写字楼里最寻常的工作日景象。可只有这里的老员工才知道，平静之下，总有细碎的暗流在悄悄涌动——尤其是当话题牵扯到策划部的林晓妍，和市场部那位向来冷脸的顾宇轩总监时。
八卦的种子，往往是从一些旁人不易察觉的细节里生根发芽的。
最先嗅到端倪的是行政部的张姐。那天下午，全公司赶一个加急的提案，各个部门都忙得脚不沾地。林晓妍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策划案，小跑着往会议室赶，偏偏高跟鞋的鞋跟卡在了地毯的缝隙里。她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身子，怀里的文件却哗啦啦散了一地，最要命的是，一杯没盖紧盖子的咖啡，也在这时翻倒，温热的褐色液体溅了她一裙摆，还顺着桌角滴到了顾宇轩刚放在旁边的公文包上。
林晓妍当时脸都白了。顾宇轩是谁？是全公司出了名的“冰山”，做事一丝不苟，连文件夹摆放的角度都有讲究，更别提他那个据说定制款的公文包了。周围几个路过的同事都停下了脚步，大气不敢出，心想这小姑娘怕是要挨骂了。
林晓妍慌得声音都带了颤，蹲下身一边捡文件，一边不迭地道歉：“顾总监，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的包……我赔给您，或者我拿去专业的护理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埋得更低，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受惊的蝶翼。
所有人都等着顾宇轩皱起眉头，说出那句标志性的“做事能不能稳一点”。可出乎意料的是，顾宇轩只是蹲下身，先捡起了散落在最外面的一份策划案，指尖掠过纸页上沾了咖啡渍的边角，抬眼时，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眼睛里，竟没半分愠怒。他甚至伸手，轻轻扶了一把还在跟鞋跟较劲的林晓妍，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没事，先把鞋弄出来。”
说完，他弯腰拎起自己的公文包，看了一眼上面的咖啡印，只淡淡说了句“不碍事”，便顺手帮林晓妍把散落的文件都收拢起来，递到她怀里。末了，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到她手里：“擦擦裙子，会议室那边我去说一声，晚五分钟没关系。”
顾宇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张姐才回过神来，撞了撞身边同事的胳膊，挤了挤眼睛。那眼神里的深意，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漾开了圈圈涟漪。
自那以后，大家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观察”的开关，过往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一下子都成了佐证八卦的“铁证”。
有人说，顾宇轩上周的生日宴，全公司只发了部门总监级别的邀请函，可林晓妍那个刚入职不到一年的小策划，竟然也出现在了晚宴的合影里；有人说，每次部门间协作开会，顾宇轩别的不提，总爱点名让林晓妍先讲她的创意点，哪怕她的方案还有些稚嫩；还有人说，看到顾宇轩的助理，往林晓妍的工位上送过一杯热拿铁，备注是“少糖少奶，加一份奶泡”——那可是顾总监自己常喝的口味。
这些细碎的传闻，像长了翅膀的蒲公英，在茶水间、在洗手间、在下班打卡的队伍里，悄悄传递。尤其是午休时间，茶水间简直成了八卦的集散地。
这天中午，林晓妍刚扒完两口外卖，就被同事李萌拉着往茶水间走：“晓妍，陪我去泡杯枸杞茶呗，我这几天熬夜赶方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林晓妍本想拒绝，她手里还有个没改完的脚本，可架不住李萌软磨硬泡，只好拿着自己的水杯跟了过去。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了的说话声，正是行政部张姐和策划部的另一个同事王莉。
“我跟你们说，我昨天亲眼看见了，顾总监开车送林晓妍到小区门口了！”张姐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像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就在城西那个梧桐巷，我妈家就在那附近，我下班顺路过去，正好看见顾总监的车停在巷口，林晓妍下车的时候，顾总监还递给她一个袋子，好像是……蛋糕？”
“哇！”王莉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又赶紧捂住嘴，“怪不得呢，我说顾总监怎么总在会上夸她，原来真的有情况啊。你说，林晓妍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我记得她面试的时候，笔试成绩明明不是最拔尖的。”
“那可说不准，”张姐呷了一口手里的花茶，语气里满是笃定，“顾总监是什么人？眼光高得很，能入他眼的，要么是能力特别出众，要么就是……你们懂的。不过话说回来，林晓妍长得确实漂亮，性格又软，男人嘛，不就吃这一套？”
“可不是嘛，”王莉附和着，声音里带着几分酸意，“以前咱们部门谁没被顾总监骂过？也就她，犯了错顾总监还能好声好气的。上次她把客户的需求写错了，那么大的纰漏，顾总监愣是帮她扛了下来，说是自己审核不严。换做别人，早被发配到杂物间去了。”
一字一句，像细密的针，扎进林晓妍的耳朵里。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握着水杯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泛白。
尴尬，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那些话，有的捕风捉影，有的却又半真半假，让她百口莫辩。
可奇怪的是，在这铺天盖地的尴尬里，又有一丝极其隐秘的窃喜，像偷偷钻出土的嫩芽，在心底悄悄冒头。
她想起顾宇轩帮她解围的那个下午，想起他开会时，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的专注，想起他递给她的那杯热拿铁，温度刚好熨帖掌心。这些细碎的瞬间，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同事的八卦串了起来，在她心里折射出微微的光。
她承认，自己对顾宇轩，是有好感的。
他是业内知名的策划奇才，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总监的位置，却没有半分倨傲。他会在她熬夜加班时，默默给她的工位放一盒点心；会在她的方案陷入瓶颈时，用寥寥数语点醒她的思路；会在她被客户刁难时，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下那些尖锐的质疑。
这些好，她都记在心里。只是她一直以为，那是上司对下属的体恤，是前辈对新人的提携，直到这些八卦传开，她才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林晓妍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沁出了薄汗。她不想再听下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地方。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想趁着里面的人没发现，转身溜回工位。可偏偏事与愿违，她的脚后跟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消防栓，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茶水间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林晓妍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她僵在原地，进退两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张姐和王莉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门口的林晓妍，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尴尬，随即又换上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晓妍啊，你也来打水啊？”张姐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林晓妍的舌头像打了结，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没听见，我刚过来，我……”
她的慌乱，落在张姐和王莉眼里，反倒像是某种默认。王莉捂嘴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没听见就好，我们也是随便聊聊。不过晓妍，你跟顾总监……关系确实挺好的嘛。”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得林晓妍喉咙发紧。她攥着水杯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走廊的尽头传了过来。
“工作时间，聊点和工作相关的吧。”
顾宇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可他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惯常的淡漠，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张姐和王莉，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姐和王莉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窘迫。张姐干笑两声，赶紧拿起自己的水杯：“顾总监说得是，我们这就回去工作。”王莉也跟着点头，两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匆匆忙忙地从顾宇轩身边溜走，连头都不敢回。
茶水间门口，只剩下林晓妍和顾宇轩两个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林晓妍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她不敢抬头看顾宇轩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鞋面，小声说：“顾总监，谢谢你。”
顾宇轩没说话，只是迈步走进茶水间，径直走到饮水机旁，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接水。水流哗啦啦地响着，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他接满一杯温水，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晓妍还泛着红晕的脸颊上，顿了顿，才开口：“她们的话，别往心里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阵风，吹散了林晓妍心头的窘迫。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探究，只有一片让人安心的平静。
林晓妍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问：“顾总监，您……您会不会觉得，我给您添麻烦了？”毕竟，这些八卦，是因她而起。
顾宇轩看着她，忽然微微蹙了蹙眉，不是不悦，反倒像是有些无奈。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的杯壁，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麻烦？不算。”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林晓妍的肩膀，看向窗外。楼下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梧桐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比起麻烦，我更怕……有人因为这些闲话，受了委屈。”
林晓妍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怔怔地看着顾宇轩的侧脸，看着他下颌线利落的弧度，看着他眼睫在阳光下投下的浅浅阴影，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顾宇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晓妍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下头，脸颊却烧得更厉害了。
顾宇轩的嘴角，似乎极淡极淡地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将手里的保温杯递到林晓妍面前，声音温和了几分：“愣着干什么？不是要打水吗？”
林晓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空水杯。她接过顾宇轩递来的温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她慌忙缩回手，小声说了句“谢谢”，抱着水杯，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回到自己的工位，林晓妍还能感觉到脸颊的热度，和心跳的余韵。她偷偷抬眼，看向走廊的方向，顾宇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可刚才他说的那句“怕有人受了委屈”，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办公区里，打印机还在嗡鸣，键盘声依旧清脆。同事们低头忙碌着，偶尔投来的目光里，依旧带着几分探究，可林晓妍却忽然不觉得尴尬了。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写了一半的策划案，指尖落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茶水间门口的那一幕——顾宇轩挺拔的身影，淡漠却有力的声音，还有他看向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温柔。
八卦还在继续，或许明天，又会有新的版本流传开来。可林晓妍的心里，却悄悄滋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情绪。那是一种夹杂着羞涩、窃喜，还有一点点期待的情绪，像秋日里悄悄酝酿的果实，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慢慢沉淀，慢慢饱满。
她不知道，这份藏在八卦背后的心思，会走向何方。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当她再看向顾宇轩的身影时，心里会多一份不一样的悸动。
而走廊的另一头，顾宇轩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那个抱着水杯，脚步轻快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悄悄扩大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公文包，那上面的咖啡渍，其实他根本没送去护理。
有些痕迹，留着也挺好。